2013年,随着造城运动汹涌而来的浪潮,公路、地铁、桥梁、楼盘建设和大规模的危旧房改造,上千个工程把绿城南宁变成了一个大工地,道路时常拥堵不堪,雾霾也随着环境的恶化逐渐露出了狰狞的面目。有人在网上发了一则笑话,说某位领导坐飞机到灾区视察,经过南宁上空以为到了,他看到的只是大片的工地和上下班高峰被堵在路上的人流。
从郊区沙井大道进入南宁快速环道的收费站口,这一段路经常堵车。有人在周围打出“带路”的牌子,专门带那些被改道弄得晕头转向的外地司机进城,这竟然也成了附近农民致富的门路。
过去,沿着这条路直走经过壮锦大道,二十分钟左右就到市区了。可是现在整条道路施工改造,必须绕道前面的龙光普罗旺斯小区,从另外一条路进城。这条路不是主干道,仅容得下两车并排通行,而且路况不佳,夏天的南宁多雨,使得这条路更是坑洼难行。从这条路进城,需要折腾四十分钟左右。过往的司机和旅客自然非常窝火,经常上网“吐槽”。可是对于警察来说,这里却是抓捕犯罪嫌疑人的绝佳场所。
6月22日凌晨五时,天刚蒙蒙亮,这个收费站旁边就停了两辆车,车上几个疲惫不堪的缉毒民警死死盯着收费站的路口。
“叫你们准备的东西带来了没有?”正在察看地形的南宁市公安局禁毒支队支队长李南彦摸出一根烟点上,神态依旧像平常一样从容不迫。
“带来了。”二大队大队长吴晓宁叫民警亮出了家伙,那是两把专门用来碎石的大铁锤,这个大家伙黑魃魃的,上面还抹着一层油。李南彦支队长叫他们买这个东西的时候没说原因,不过他们已经猜到了几分。
李南彦决定把突击抓捕任务交给二大队。半年以来,二大队一直全力以赴追踪这个案件。每个月的例会上大家汇报工作,其他大队侦破的案件都不少,多的达到几十起,但二大队说来说去就是这个案件的进展情况。由此,二大队的民警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如果这个案子搞不出名堂,他们这一年的工作成绩就无从谈起了。
“这个路段车速快不起来。等会儿嫌疑车辆过来的时候,我们几辆车前后一夹,你们几个立即冲上去,用铁锤从两边砸挡风玻璃,把犯罪嫌疑人拖下来制伏,不能给他们顽抗的机会。”李南彦交代任务。
“明白。”吴晓宁笑了,这个方法在教科书上是绝对找不到的。
针对在公路上拦截嫌疑车辆时经常出现的问题,李南彦想到了这个简单实用的办法。近几年,缉毒民警在公路上拦截嫌疑车辆,经常遇到暴力对抗,有的锁住车门、车窗不肯出来,有的犯罪嫌疑人直接冲卡,还有的甚至持枪顽抗。
2011年10月24日,一辆运毒车辆在崇左市大新县古潭收费站被警方堵截。当地民警以为对方已经是瓮中之鳖,有些大意,两个民警从两侧包围,一个实习民警准备打开车门将对方拉下来。不料毒贩李林隔着玻璃就是一枪,打中一名民警的面部,随后迅速换上子弹,又将另一名民警的手臂打伤。民警们出来得比较匆忙,大多没有带枪。毒贩则杀红了眼,再次换子弹,将坐在警车里的一名民警打伤,随后驾车逃离现场。警方紧迫不舍,毒贩无路可逃,闯进一户居民家中,劫持了两个孩子作为人质企图负隅顽抗。大新县公安局政委许光文冒着生命危险孤身一人上前与毒贩交涉,毒贩终于同意释放人质。两个孩子安然脱险,但毒贩在释放人质后开枪自杀了。
受伤的三名民警中,两人轻伤,另一人却伤到了眼睛,经过辗转治疗,才恢复了一点儿视力。所幸毒贩使用的是自制的小口径手枪,无法连续射击,而且杀伤力不是很大,否则后果可能更严重。
2011年,南宁市公安局禁毒支队在拦截运毒车辆的行动中,也有几名民警不同程度受伤,教训极为沉痛。禁毒支队领导高度重视,特别是大新县这起武装贩毒案件发生后,他们更加意识到民警规范办案和自我防护的重要性。每侦破一起毒品案件,支队领导都会组织办案民警认真分析研究侦查过程中的所有细节,及时发现问题,总结经验,制订最安全最有效的抓捕措施,在实践中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这两年办案民警受伤情况明显减少。
其实办案老手都知道,抓捕毒贩时情况瞬息万变,民警采取的措施也不可能像教科书那样中规中矩。用铁锤砸窗这种办法,看似老土,在实战中却简单有效。
此时,在收费站路口的广西壮族自治区公安厅禁毒总队边境侦查支队支队长潘毅这个组也正十分焦急地等待着,连续几天几夜的守候,神经都绷得紧紧的,丝毫不敢松懈,所有的民警都折腾得够戗。身材魁梧的潘毅眼圈发黑,明显是睡眠不足,但他的精神依旧高度集中,眼中还隐隐透出按捺不住的兴奋,像是一个守候已久的猎人终于等来了猎物。毕竟,这个案件他们已经艰苦经营了两年多的时间,今天眼看就要收网捕鱼,将这个跨国贩毒团伙一网打尽。这种关键时刻,就是再苦再累也必须坚持住。
“红色轿车出现了!”民警吕华说。
这是一辆挂着南宁市临时牌照的红色马自达轿车,车上就一个人。停车交费的时候,穿红色上衣的中年驾驶员眼神呆滞、动作迟缓,显得十分疲惫。红色马自达通过收费口,向市区方向行驶。潘毅叫民警迅速开车跟上,同时通知在前面拦截的李南彦。
红色马自达行驶了两三公里,就上了那条狭窄坑洼的小路,车速明显慢了下来。专案指挥部根据现场民警的情况报告,果断下令动手。两辆办案车辆从左右包抄,马自达内的红衣男子一看情况不对,立刻掏出手机,突击民警举着大铁锤扑过去,左右各一锤,将马自达的车窗砸碎,红衣男子被迅速控制,民警给他戴上了手铐。李南彦命令民警立即对嫌疑车辆进行搜查。马自达的后座和后备厢各有一个鼓鼓囊囊的编织袋,民警打开一看,里面全是海洛因。经过清点,共缴获海洛因二百八十块,重一百零三公斤。
红衣男子名叫凌云志,四十二岁,广西大新县雷平镇后益村伏均屯人。尽管他连夜开车非常疲惫,但他在发现民警时给他弟弟凌文宽打的那个电话还是拨出去了。凌文宽是这个犯罪集团的核心人物。此时,凌文宽正在南宁市东葛路的一家宾馆里跟一个按摩小姐鬼混。负责抓捕他的南宁市公安局禁毒支队三大队大队长覃智博早已带领民警将这个地方包围,只待指挥部一声令下。接到命令后,民警们迅速行动,没想到此时凌文宽的电话也响了。看到是哥哥的号码,而且响了两声就断了,凌文宽意识到情况不妙,匆匆穿上衣服就要逃跑,刚打开门,迎面碰上正准备破门的民警。覃智博大喜过望,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凌文宽抓获。经现场突审,警方从凌文宽的雷克萨斯轿车中缴获毒资三百余万元。
此时,在广西崇左市和广东佛山市的两组人马也闻讯而动,扑向了早已锁定的目标。
自己撞上网的一条“大鱼”
时间回溯到2011年4月27日,崇左市龙州县水口镇共和村板棒屯的界河渡口。
这是一个并不起眼的渡口。两岸竹林中,龙州河像碧绿的玉带,连接着中越两国。这个渡口没有桥,只有一条用木船搭起来的临时浮桥,两边各有一段比较长的台阶。白天,边民们三五一群在这里晒太阳聊天,十分悠闲。但是一到傍晚时分,如果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一些豪华轿车和越野车在村庄附近停靠,其中不乏路虎、凯迪拉克这样的世界名车。一到晚上,这个渡口就忙活开了,两边的走私货频繁交易,甚至连汽车都能从临时浮桥上开过来。从这里出村不远就是319省道,四十多公里后就能到县城,从县城就可以直接上高速公路了。
走私来钱快,橡胶、电脑、洋酒洋烟、汽车摩托车配件甚至大米等等,都有可观的利润空间,有的人做上一段时间就能鸟枪换炮,建起洋房别墅,开上高档私家车。但走私毕竟是违法的营生,前面国道上就有个叫堪公安边防检查站,那里的武警可是专门缉毒缉私的,打破了不少人的发财梦。这样一来,那些熟悉周边地形的边民就成了香饽饽。他们可以带着走私货抄小路绕过检查站,这样就基本确保运输过程的安全了。在这些走私的人群中,有人发财心切的想一夜暴富,于是铤而走险做起了毒品买卖。
阿强是个年轻的边民,对这一带地形了如指掌。他曾几次趁着黄昏的时候开着摩托车来到渡口,从一个叫阿红的越南人手中接过毒品,然后走小路避开叫堪边防检查站,在龙州县龙北农场附近的二级公路上把毒品交给另外一名接货人,每次老板都会给他两三万块钱。数次得手的他心花怒放,吃喝嫖赌样样潇洒,完全忘了贩毒是要冒杀头风险的。他自认为手段高明,每次送货都选择晚饭前后。黄昏时分,工作了一天的人最容易放松警惕,那些边防武警也要吃饭,这个时候谁还有心情检查呢?况且查轿车和越野车都忙不过来,像阿强这样开本地牌照摩托车的,很容易被忽略掉。
也是合该阿强倒霉。这天中午,他请几个朋友喝酒,一直喝到傍晚,这才开摩托车来到渡口。越南人阿红已经等候好一会儿了,见他不仅迟到而且满身酒气,有些不满地告诫他一定要特别小心,千万别因为喝酒误事。阿强满不在乎,说这点儿酒算不了什么,保证不会出事。
喝了酒的人越说没事就越有事。开着摩托车离开渡口没多远,就有些分不清南北东西了。他歪歪斜斜地开着车,脑袋里别墅洋房美女一阵胡思乱想,直到前面一个武警战士命令他停下来,他才愕然发现自己迷糊之中犯下了大错,竟然没有像以往一样走小路,而是不知不觉上了大路,直接冲到叫堪公安边防检查站来了。
两个正在执勤的武警战士看这个摩托车手满脸通红,车子开得歪歪扭扭的,怀疑他酒后驾车,问道: “叫什么名字?”
“许文强。”他的冷汗霎时间冒了出来。
两个武警战士一愣,这段时间他们正在看电视连续剧《新上海滩》呢,这个人的姓名竟然跟电视剧中的男主人公一样,不过形象根本不能相提并论。此人矮小猥琐,发如乱草,尽管套了一身西装,也是穿龙袍不像太子,明显就是一混混儿。
一个武警战士继续问:“车后厢是什么东西?”
“山货。”
“打开看看。”
阿强脑袋嗡的一声炸了,顿时全身剧烈颤抖起来,本来通红的脸变得煞白。那两个武警战士一看情况不对,立即警惕地逼了上来: “打开!”
阿强不得不打开了摩托车后厢。后厢里有一个大号黑色塑料袋,装的全是一块块摞得整整齐齐的海洛因,一数,竟然有七十三块之多,事后称量重达二十四公斤。两个武警战士从没见过这么多海洛因,当场把阿强放倒在地戴上了手铐。
广西壮族自治区公安厅副巡视员、禁毒总队总队长银延辉接到边防总队的通报,立即带领副总队长邱玉城、边境侦查支队支队长潘毅赶往现场,并通知崇左市公安局禁毒支队支队长梁政也带队前往,一起研究这个案件的深挖工作。由于崇左市公安边防支队和叫堪边防检查站没有办过这样的大案,缺少实战经验,把情况通报到公安禁毒部门已经是抓捕两天后的事了。到了这个时候,即使阿强愿意将功折罪,上线越南人阿红、下线接货人以及幕后老板也早已闻风而逃了。阿强只知道接货人叫阿志,两个人见面的时候,阿志也开着一辆摩托车,戴着头盔和口罩,看不清长什么样子,只知道身材不高但比较结实,眼袋较深,估计在四十岁上下。在落网之前,阿强已经帮这伙人带了三次毒品,总量超过三百块海洛因。
银延辉立即部署缉毒民警分为几组,根据讯问获得的情况开展调查。经过广西壮族自治区公安厅禁毒总队和崇左市公安局禁毒支队民警连续几个月的艰苦努力,终于准确地锁定了这起贩毒案幕后的老板凌文宽。凌文宽这年二十九岁,广西壮族自治区大新县雷平镇后益村伏均屯人。此人尽管年纪不大,胆子可不小,他组织贩毒团伙勾结越南毒贩进行如此大宗的毒品交易,在银延辉的从警生涯中还不多见。这个团伙有哪些主要成员,交易的方式和流程怎样,毒品最终流向哪里,这些都是摆在银延辉面前亟待弄清楚的难题。
说起大新县雷平镇后益村,潘毅是最熟悉不过了。2008年,他在大新县公安局挂职任副局长,分管禁毒工作,当时许多毒品犯罪线索最终的指向就是这个村。这个村的一些不法边民勾结越南毒贩,大肆进行贩毒活动,暴富之后建起豪华楼房,购买高档轿车,有的甚至在南宁、崇左等地包养二奶三奶。这些负面榜样刺激了更多的边民参与到贩毒活动之中,形成了一个个贩毒团伙。这些贩毒团伙多以本村人为主,成员之间多为兄弟、叔侄等亲属关系,分工明确,配合默契,反侦查手段很老到,平时电话联系都用本地土话或暗语,外人根本听不出其中的玄机,而且交易基本上都是现金支付,这加大了公安机关打击的难度。潘毅在大新县挂职一年,打掉了多个贩毒团伙,但是对这个村贩毒团伙的打击却始终未能打开局面,成为他的一大遗憾。这次,他终于又逮住机会了,暗下决心一定要抓到边境大毒枭凌文宽,捣毁这个贩毒团伙。
案情逐级上报,引起了公安部领导的高度重视。2011年9月29日,公安部禁毒局将这个案件列为“2011-300”目标案件。广西壮族自治区公安厅禁毒总队和崇左市公安局禁毒支队民警从此开始了追踪边境毒枭凌文宽的艰苦历程。
值得一提的是,2013年4月,广西崇左市中级人民法院对许文强贩毒案作出判决:被告人许文强犯运输毒品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就在这年的“6·26”国际禁毒日,许文强被执行死刑。
行踪诡秘的“边境土豪”
南宁市古城路和七星路的交叉路口有一个不高的半圆形商场,瓦蓝色的钢化玻璃墙面上硕大的LV箱包广告彰显了它的品位。这是南宁最早的梦之岛商场。如今,梦之岛已经在南宁开设多个分部,这些分部被南宁人称为“新梦”,而最早的那家商场自然就成了“旧梦”。 “旧梦”经营的都是高端奢侈品,普通老百姓到这里就好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样样商品都让人咋舌。虽说“旧梦”有过辉煌的历史,但即便是大款,也不见得就愿意在这样的地方挨宰,而一般的工薪族都跑到价格比较亲民的“新梦”去了,因此, “旧梦”就有些门前冷落车马稀的味道。尽管客流每况愈下,但“旧梦”里那些如花似玉的服务员却练就了火眼金睛和巧舌如簧的功夫,只要看见有钱人模样的,马上就贴上去撒娇卖萌,总之千方百计让顾客把卡刷了,自己的提成也就有着落了。
2012年9月的一天, “旧梦”来了一个有些奇怪的顾客。这个顾客三十来岁年纪,身材矮壮,方面大耳,走路大摇大摆,一身名牌,却穿着双凉拖鞋,不时对着商场里的玻璃幕墙捋捋打了摩丝的头发,一上男装品牌的五楼眼睛就滴溜溜乱转,看见年轻漂亮的姑娘更是两眼放光。商场的女售货员蒋玉清眼尖,一眼认出这人手里提的是限量版LV,腕上戴的是劳力士,手里摆弄的是最新款iPhone5手机,意识到这是一个正宗的土豪,马上春风满面地迎了上去: “哎呦,这位帅哥好有品位。这几天我们搞活动,有精美礼品赠送,您来得正是时候,夏天的衣服打折,秋天的新款刚上市,我们这是世界著名品牌,保证您穿了气质更加不凡。”
“帅哥”似乎没注意她说什么,一直色迷迷地盯着她那俊俏的脸蛋和凹凸有致的身材,意味深长地说: “打不打折不要紧,主要看你怎么服务了。”
一听这话蒋玉清更乐了,挽着手把他拉进了专柜里,献尽殷勤让他挑选服装。尽管蒋玉清判断出这是一个有钱的主,却没想到他如此阔绰,好几万块钱一套的高档西装,也没讲价,毫不犹豫地刷卡买了几套,颇有一掷千金的豪气。在蒋玉清帮他试衣服的时候,他趁机揩了几下油,见对方不以为意,依然笑靥如花,索性搂住了她,厚着脸皮说:“做我女朋友吧。”
蒋玉清半真半假,咯咯笑着说: “那先帮女朋友买衣服呀,表现好了再说。”
“帅哥”立马就带着蒋玉清去女装专柜那里买了几套衣服,弄得蒋玉清猛掐大腿以为在自己是做梦。待到下班的时候, “帅哥”又适时邀请,接蒋玉清去豪华酒店共进晚餐。坐在豪华的凌志轿车里,尽管“帅哥”的口臭有些让人难以忍受,但姑娘没有拒绝他揽过来的成猪手。
这天晚上,蒋玉清成了“帅哥”的情人。 “帅哥”自称林建,广西壮族自治区龙州县人,在南宁做物流生意。但是当夜深人静,男人在床上鼾声如雷的时,蒋玉清却越想越睡不着。凭她的感觉,男人告诉她的不是真名。两人在酒店登记开房的时候,男人坚持要用她的身份证。服务员说两个人都要身份证,他就坚持不在这里住宿,直到服务员妥协。蒋玉清思来想去,总觉得这里面有问题,这个林建似乎很怕别人知道他的身份。她以前认识一个物流公司的老板,说做物流生意忙得团团转,赚的都是些辛苦钱,根本不像林建那样大手大脚。从谈吐来看,林建也不像是做物流生意的人。那么他到底是干什么的,哪儿来的这么多钱呢?转念又一想,管他呢,一天能给咱这么多钱就是好人,就算跟错了,也不过是一夜情而已。
半夜,林建的电话响了。他很不耐烦地数落了对方一通。挂断电话,他对蒋玉清说,他的物流车在云南发生了车祸,他要赶去处理。
“哥,我想跟你去云南,我还没有去过云南呢。”蒋玉清撒娇。
林建开始不大乐意,经不住蒋玉清一再要求,就勉强同意了。出乎蒋玉清意料的是,林建既不开自己的车,也不坐火车或者飞机,而是打电话叫了一辆出租车。蒋玉清问他为什么不开自己的车,林建说路途远自己开车太累了,叫司机来开又怕影响他们的二人世界。
到了云南见到事主,林建似乎也没有心情跟对方协商,把对方拉到一边塞了一笔钱,就算把这件事情打发过去了。接着,两人在云南旅游了几天,都是用蒋玉清的身份证办理住宿手续,像在南宁一样,要求两人都出示身份证的酒店他坚决不住。要是酒店同意只出示蒋玉清一个人身份证,房价再贵他也不在乎。在这期间,只要有电话,林建都会跑到一边去接,而且说的是壮语,蒋玉清一个字也听不懂。
类似野鸳鸯过蜜月的几天旅行之后,林建说他有事要回一趟老家,两人又租车赶到大新县。蒋玉清以为要住在林建的家里,没想到还是住酒店,林建把她安排好后给了她一沓钱,说他办完事很快就会回来。
蒋玉清闲来无事,躺在房间里看电视打发时间,怎么想也觉得不对头。林建不是跟她说老家是龙州吗,怎么现在又变成大新了?从云南来回路途这么遥远,别人都是坐火车或者飞机,他却是不辞辛苦一路颠波,到哪里都租车。回到大新老家,林建更神秘了,把她扔在了酒店里,自己去干什么也不吭一声。她寻思着是不是他在老家有媳妇孩子,怕被别人发现偷腥,可他从没跟自己说过这方面的情况呀。
这天晚上,蒋玉清辗转难眠。直到夜半时分,林建才从外面悄悄回来。
第二天早上刚起床,林建就催促着要退房离开。他们拖着行李箱来到总服务台,前面有两个顾客也在办退房手续。其中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个头儿不高,目光犀利,两手正在衣服兜里乱摸,好像什么东西找不到了,跟着他的是一个三十来岁身材魁梧的汉子。看到林、蒋二人在后面等,中年男子说: “不好意思,一下子找不到身份证了,你们先办吧。”林建就叫蒋玉清办退房,自己跟那两个人聊了几句。
从酒店出来,林建对蒋玉清说: “你难得来,带你去尝尝越南鸡肉粉吧,味道很正宗的。”
在鸡肉粉店吃早餐的时候,他们意外地又碰到了在酒店里遇见的那两个人。林建跟对方摆起了龙门阵,得知对方是从外省来做红木生意的,今天早上要到凭祥去。
这个化名林建的男子正是东躲西藏的边境毒枭凌文宽。他万万想不到的是,那两个与他邂逅的男人根本不是什么外省做红木生意的老板,而是他的死对头——个子不高的中年男子是广西壮族自治区公安厅禁毒总队副总队长邱玉城,跟着他的大汉是边境侦查支队支队长潘毅。尽管毒枭行踪诡秘,反侦查手段极为老到,但还是露出了马脚。经过一年多的艰苦追踪,缉毒民警注意到南宁市的一家小型物流公司,公司的生意并不好,但是员工的薪金待遇却不差,进一步调查得知,公司的老板正是凌文宽。这次凌文宽到云南处理交通事故,邱玉城和潘毅一路追踪,一直跟到了大新县城,并且制造了这么个双方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吃完早餐,凌文宽立即带着蒋玉清离开了大新。两人又到北海潇洒了一回,回来的时候凌文宽给了蒋玉清几万块钱,叫她先租个房子,他有时间再来看她。蒋玉清租好房子打电话给凌文宽,却被告知这个号码已经停机,再打电话到物流公司,公司也关门停业了。这个叫林建的男人来去匆匆,神秘莫测,在她的生活里转了一圈,又消失在茫茫人海。
凌文宽行踪诡秘,时常更换手机号码,尽管缉毒民警捕捉到了他的行踪,却一时难以判断他的活动规律和团伙组织情况,实施抓捕的时机还不成熟。邱玉城告诫民警不要泄气,一定要死死盯住他,总有把这个团伙掀个底朝天的时候。
“捉奸”背后的隐情
如今无论是大城市还是小乡镇,各种各样的楼盘如雨后春笋,起得越来越高越来越密。为了显得高大上,不少小区取的还是洋名字,似乎只有这样才显得有品位有档次。龙光普罗旺斯小区位于南宁市壮锦大道和白沙大道交界处,设计也是典型的欧式风格。这个小区规模不小,几十栋高层建筑,居民好几万人,接近一个小镇的人口了。小区地处南宁近郊,价格不算很贵,很多业主买了不是自己住而是用来出租,租户的成分非常复杂,邻里纠纷乃至治安事件时常发生。南宁市公安局禁毒支队二大队大队长吴晓宁就在这里遇到了一件怪事。
2012年11月12日下午,吴晓宁应邀来到龙光普罗旺斯小区一个朋友家中做客,就在他停车的时候,看见一大群人围在一栋楼下看热闹,人群中间传来激烈的争吵声。他担心发生群体性事件或流血冲突,急忙跑上去一看,原来是一男一女相互指着鼻子破口大骂。两人情绪都十分激动,女的披头散发,男的脸上几道长长的血痕更是触目惊心。
吴晓宁一打听,才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这两人是一对夫妇,据说男的今天是专门捉奸来的。结果奸夫跑掉了,两夫妻当众上演了全武行,老公扇了老婆几巴掌,自己脸上也被老婆抓了几道。吴晓宁对夫妻吵架不感冒,引起他兴趣的是双方吵架的内容。男的骂女的是淫妇,女的骂男的不但是奸夫,而且整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却购房买车在外面养小三,吃喝嫖赌根本不顾家人的死活还好意思说她。听她这么一说,男的脸上勃然变了颜色,警告她不要胡说八道,说完就赶紧溜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吴晓宁不由得心头一动。近几年来中越边境毒情越来越严重,不法边民勾结境外毒贩将毒品走私入境,经南宁贩往内地,做大之后逐渐形成了多个组织严密的贩毒网络。尽管禁毒部门连续不断打掉了很多贩毒团伙,可是,巨大的利益诱惑,使得这些贩毒分子如同飞蛾扑火前赴后继。最近几年吴晓宁在办案中深有体会。有的家族贩毒团伙,哥哥刚被打掉,弟弟耐不住寂寞又铤而走险。有的已经通过贩毒积累了几千万的身家,本想转行做正当生意,可一看做正当生意这么麻烦,利润又薄,而且以前的老主顾总是来撩拨,最后经不住诱惑又走上了老路。还有不少偷渡过来的越南妇女,以色相和金钱开路,办了中国的居民身份证和户口,勾结中越两国毒贩进行毒品犯罪活动。
在这样的严峻形势下,缉毒民警早已养成了非常强烈的职业敏感。像今天这种情况,这对吵架的夫妻素质都不高,举手投足也不像城里人,一般来说这些人很难很难找到高薪岗位。可这个男的为什么能在南宁市买房购车,而且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这就值得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了。吴晓宁跟边境毒贩打交道多年,这对夫妻尽管都讲普通话,但夹杂着比较浓烈的家乡口音,应该就是中越边境大新县一带的壮语。
吴晓宁暗暗留了个心眼。刚好他朋友就住在这对夫妻住的那栋楼对面,吃饭的时候聊到这两口子,朋友摇了摇头,说这个男的据说撞了大运,买彩票中了大奖,就从农村搬到这里住,整天无所事事,听说还在外面买了房子包养女人,很少回这边的家。女的来到小区,一个人不认识,孩子送进幼儿园后也没有事情可干,寂寞难耐,就跟小区里的一个租住户眉来眼去,闹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下吴晓宁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近几年来暴富的毒贩进城,很多人宣称自己买彩票中了大奖,以掩盖他们不法财富的来源。他觉得这个来自边境的男人嫌疑更大了。
当天晚上,吴晓宁找到教导员周明,跟他说了自己的怀疑。周明也有同感。两人决定立即对这个男人展开调查。
第二天晚上,南宁郊区某地下赌场,一个精瘦的男人遮遮掩掩地出现了。他的手总是下意识地摸摸脸上的血痕,似乎有点儿不好意思,但又实在耐不住赌瘾。赌场里的人和他挺熟,跑腿的急忙沏茶让座,俨然享受的是贵宾的待遇。随着赌局逐渐白热化,沉浸于其中的男人已经忘记了脸上的伤痕,很有派头地叼着雪茄,气势不凡地频繁出手,赌注也越来越大。其他赌客纷纷围拢过来看热闹,其中一个壮实剽悍的大个子也挤在人群中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大个子正是吴晓宁。他已经跟踪这个边境男子整整一天了。早上,目标带着一个妖艳的女子去喝早茶,然后到商场购物,大包小包买了不少东西,中午两人进酒店吃饭开房,一直睡到晚饭时间。饭后两人分手,边境男子就叫人接他去了地下赌场。经验丰富的吴晓宁不费吹灰之力就跟着目标混了进去。
边境男子这天晚上的手气并不好,谱摆得很大却输得很惨,二十多万元打了水漂。凌晨时分,他终于扔下筹码怏怏而去。这次开车来接他的是另外一个女子,两人到外面吃了夜宵,当晚住在金康天和小区。
吴晓宁和周明初步估算了一下,这个边境男子一天的开支大得吓人,即便中了五百万元大奖也不可能这样疯狂花钱,两人决定继续跟踪,看他到底还有什么活动。就在这时情况出现了,边境男子提着一大袋东西匆匆忙忙出了电梯直奔车库,不久开着一辆南宁牌照的奥迪轿车出了小区,停在小区附近一个加油站旁边的停车位上,一直在车里打电话。
“看,正式开始干活儿了。”吴晓宁对周明说。他通知周围几个民警接力跟踪,自己和周明也进这个加油站加油,继续观察对方的动静。
这时,一辆挂着广东佛山牌照的奥迪A6轿车进了加油站,开到边境男子的车旁边停下,车上下来一个头发稀疏的男子,打开后备厢拎出一袋东西,放到边境男子的后备厢里,而边境男子也把他从楼上提下来的那袋东西放到了对方的车上。两人交换东西的时间不过一分钟,之后分头离开。
南宁市公安局禁毒支队支队长李南彦听了吴晓宁和周明的汇报,反复观看了他们录下的双方在加油站交换物品的录像,同意吴晓宁和周明的判断——这是一次隐秘的毒品交易。从录像看,双方交易的数量巨大,两个袋子都沉甸甸的,显然一个是毒品,一个是毒资。李南彦指示副支队长谭平进一步加大对这条线索的侦查力度,尽快查清犯罪嫌疑人的基本情况、贩毒路线和规律,寻找时机将他们一网打尽。
谭平带领以二大队为主的侦查员在大新县和龙州县一带的边境地区秘密排查了一个多月,终于查明这名神秘的边境男子名叫梁建雄,三十二岁,他老婆也姓梁,两人有一个六岁的女儿。梁建雄曾经在南宁市技工学校读过中专,1999年去广东打工,七年后回到大新县,至今没有什么正当职业。去年,梁建雄突然在南宁市接连买了两套房两辆车,还把老婆孩子都接到南宁。通过调取加油站沿路的录像,民警们确认那天与梁建雄交易的犯罪嫌疑人名叫闭志强,小名阿虎,与梁建雄同龄。此人初中毕业后就开始混社会,最近几年好像突然暴富了,在南宁和广东佛山买房买车,还在老家盖了一栋新楼房,其收入来源十分可疑。
南宁市公安局禁毒支队认为这是一个特大贩毒团伙案件的重要线索,决定进行专案侦查。情况上报自治区公安厅禁毒总队,银延辉总队长、邱玉城副总队长立即向分管禁毒工作的李跃副厅长汇报,李跃副厅长指示抽调精兵强将组成专案组,加大侦查工作力度,寻找战机摧毁贩毒团伙。他亲自担任专案组组长,银延辉任副组长,抽调禁毒总队、南宁和崇左市公安局禁毒支队的精干民警,迅速投入到此案的侦查工作之中。
专案组经过大量前期的排查摸底工作,初步判断这是一个家族式贩毒网络,涉案人员众多,活动范围涉及越南、香港、澳门以及广西的南宁、崇左、北海和广东的广州、佛山、深圳等地,据估计南宁、广州、佛山、深圳等地毒品市场一半以上的海洛因由该团伙供应,贩毒数量巨大,交易频繁,每次贩运毒品的数量多达几十甚至上百公斤。2013年3月29日,公安部禁毒局将这个案件列为“2013—66”目标案件。
前仆后继的贩毒兄弟
2013年5月21日,云浮市高速路与二级路交界处的加油站里停着一辆奔驰车,开车的是个圆脸男子,三十来岁年纪,留着寸头,穿着花点衬衣,目光警惕,整个人看上去像一头冷酷的豹子。
他一直在观察着周围的动静,同时通过电话与各路人马频繁对接。黄昏时分,他终于安排妥当,打了个电话给后面的马仔: “老三,没有什么情况我先回去,他们还有半个小时就到,你抓紧时间,接了货就赶紧走人,千万不要耽搁。”
“老大你放心,亲戚由我来接,特产给你们带回家去。”
圆脸男子叫梁凯建,大新县雷平镇人。十几年前,他和哥哥梁凯德一起到广东打工,可他们实在无法忍受加工厂劳累的工作和微薄的工钱,转而投身传销,想靠传销发财改变命运。几年后传销梦破灭,两个人依然两手空空。一个偶然的机会改变了他们的命运。梁凯德在广州邂逅了一个曾经一起搞过传销的老伙计,如今,这个老伙计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的,开宝马轿车住豪华酒店,身边还有个千娇百媚的小蜜,让他看得眼热心痒。梁凯德低三下四地请老伙计给指点一条发财的捷径,于是老伙计安排他去接头带了一次毒品,事后给了他两万元的报酬。
这下两兄弟都乐坏了,他们终于找到了快速致富的渠道。走了几次货之后,他们了解到,广东的吸毒人员较多,毒品的市场需求很大,经常是毒品还没到,一帮零包贩子就迫不及待地等着了。有一次他们刚把毒品送到宾馆,还没来得及放下,那些早已等得不耐烦的零包贩子就一拥而上,老伙计忙不过来,叫他们帮忙收钱。那些贩子一万一万地把钱递过来,他们一万一万地收,千八百块的找头有的人干脆就不要了。刚忙完这一批,不一会儿又有一批人提着一袋袋的现金上来。后来那个老伙计告诉他们,其实毒品生意利润最高的就是这些零包贩子。他们的利润至少在50%以上,如果用面粉、头痛粉这些东西来掺假,利润还能翻一倍。
跟着老伙计做毒品买卖不到半年,两兄弟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春节回家时开着宝马车,给父母一笔钱叫他们盖新楼房,还大宴宾客,在村子里扬眉吐气了一回。村里人十分羡慕,但无论谁打听,两兄弟都说是在广东做红木生意。
春节期间两兄弟也没闲着,在村子里暗地打听了一番,得知这边一块海洛因才七八万元,到了广东就涨到十二三万元,至少有五万元的差价。两兄弟一盘算,与其给人打工赚那点儿跑腿钱,不如自己发展好上线下线,坐吃中间差价,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发财当大老板了。
计划远不如变化快。春节后回到广州,两兄弟刚想实施自己的“战略计划”,没想到广州警方一次突如其来的行动,把他们那个老伙计和几个马仔都装进了笼子,两兄弟仓皇逃到了中山。
胆战心惊地在中山躲避了一段时间,等风声过去,两兄弟才敢出来活动,逐渐联系上了过去失散的一些客户,重操贩毒营生。梁凯德十分小心,他只是负责联系货源和下家,自己在中间吃差价,不具体接触毒品。不料中山警方在公路上开展查缉行动,把送货的毒贩抓获后,让毒贩跟梁凯德这边报平安,梁凯德不知有诈,结果钻进了警方的套子。梁凯德被抓的时候正在和弟弟梁凯建通电话,梁凯建侥幸死里逃生。后来,他们那个老伙计和梁凯德都被判了死缓。
有了哥哥的惨痛代价,梁凯建真正体会到贩毒是一场危险的游戏,稍有不慎就会招来杀身之祸。他把战场转移到了广东佛山,这里有他的一个老乡,人称老三的何永勤。两人在地下赌场认识了人称阿虎的老乡闭志强,闭志强说他在广西有朋友能找到货,于是他们联手组成了新的贩毒团伙,每次广东这边需要毒品的时候,梁凯建就通知闭志强,由闭志强联系广西方面要货,然后在约定的地方接货。每次交易,梁凯建都要提前到约定地点反复观察,直到对方快要到了他才离开,由老三何永勤交接毒品。这条线路是他开车来回走了多少次之后确定的,他发现这段路上过往车流不多,警察也少,安全系数较高。而且当地的交警对过往的外地牌照车辆检查特别严格,对广东本地牌照的车辆基本上不查,于是他在买了两辆车,上了当地牌照,专门用来贩毒。
梁凯建把接货和出货的任务都交给了何永勤,后来因为生意越做越大,何永勤一个人忙不过来,他又发展了大新县的老乡梁飞龙和江西省安远县的谢鹏飞作为帮手。梁凯建对于自身安全也有考虑。很多毒枭有了钱就在广东买房子置产业,他不打算学这些人,而是尽量保持低调。他用老婆的名字在佛山的怡翠馨园小区买了一套两室一厅的二手房,然后在附近买了个铺面开了一家超市。他把老婆孩子接到佛山,孩子在当地小学上学,老婆就负责经营超市,他自己也经常到超市坐坐,一副超市老板的样子。与此同时,他在附近的南海城市花园租了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用来储存和加工毒品。为此,他专门买了三套承重量达五十吨的专业模具。毒品从广西运到后,如果客户急着要,只要出得起大价钱,他们马上交易,剩下的全都拉到这里,让何永勤他们进行加工。梁凯建交代何永勤,掺假的量要控制在30%到40%之间,否则纯度太低,迟早要砸自己的牌子。
对一般人来说,毒品交易是隐秘的,就是给了你毒品你也不知道应该卖给谁。可是对于毒品江湖里面的人来说,所谓的秘密迟早都不是秘密。因为市场摆在那里,毒贩子必须要让吸毒者或者零售商知道他手上有货,要向这些人推销。越来越多的人找你买毒品,也就意味着所谓的秘密逐渐成为圈子里公开的事情。梁凯建就遇到了这样的情况。近来,联系他要毒品的人越来越多,出价越来越高,而且催得也越来越急,似乎他一天不赶紧联系毒品,这条供应链就会断裂一般。梁凯建看着自己的生意越做越大,占领了佛山一半以上的毒品市场份额,心中暗喜,发大财的时机终于到了。
原来煎的是个“双黄蛋”
专案组民警初步核查清楚梁建雄和闭志强的基本情况后,决定派一个工作组到广东佛山开展工作,实施逆向侦查,从末端追源头,跟踪梁建雄和闭志强,想方设法彻底摸清其整个贩毒网络。银延辉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时任禁毒总队副调研员覃耀和和南宁市公安局禁毒支队副支队长谭平。
2013年5月21日,南宁市天气异常闷热,阵雨说来就来,就走就走。就在闭志强开车拉着毒品南下广东的时候,覃耀和与谭平带领赴粤工作组,与潘毅的边境侦查支队、吴晓宁的二大队紧密配合,从南宁到广州一路接力追踪,无声无息地咬住了闭志强,把毒贩运输毒品的线路尽收眼底。跟踪民警发现,闭志强的车到了广东云浮市与广西梧州市交界的一个服务区后,与一个三十来岁、头发有点儿自来卷儿、穿条纹T恤的男子接头。那男子把一小包东西交给旁边等候的一辆轿车里的人,其余放到了自己的后备厢里,随后分头离开。
覃耀和与谭平都是过了经验丰富的老刑警,虽然犯罪嫌疑人交接隐蔽而且迅速,他们还是准确捕捉到了交易过程。因为人手有限,两人决定放过闭志强,全力跟踪接货的自来卷儿。
自来卷儿接到毒品后,开车在四周转了几圈,没发现什么异常,这才开往广州市方向。在广州转了半天,他于下半夜继续开车前往佛山市。凌晨四时左右,疲惫不堪的他终于回到了位于南海城市花园的住处。这时候街上的行人和车辆都非常稀少,但他依旧很谨慎,停好车后小心地四处张望。小区门口只有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上身穿着灰色T恤,下身套条大摆裤,骑在一辆摩的上,无精打采地等生意。
这个自来卷儿就是专门负责按毒品的何永勤。他接到毒品后,按照梁凯建的吩咐,并没有立即回城,而是四处乱转,确认后面没有可疑车辆跟踪才开回佛山。以他的经验,再厉害的公安,在夜深入静的时候也没法儿跟踪,这个时候回家是最安全的。
何永勤万万没想到的是,费了半天劲,还是没能逃脱跟踪。那个开着摩的在小区边上等活儿的男子就是广西禁毒战线赫赫有名的英雄覃耀和。在几十年公安生涯中,覃耀和屡立战功,虽然五十多岁了,但由于长年坚持锻炼,体力一点儿不亚于年轻人,被称为广西警界的“施瓦辛格”。这次他和谭平联手追踪贩毒团伙,虽然毒贩一直在兜圈子,他还是早早就识破了对方的伎俩,抢先一步赶到佛山,高价租了三辆摩托车,装扮成摩的司机的样子,在高速公路出口等候何永勤。
覃耀和个子不高,其貌不扬,日晒风吹的脸到哪里都像打工族,穿一身老头儿装,讲的也是一口粤语,不用化装,一眼就能看出是个趴活的。何永勤自然不会想到他就是被这么个老警察盯死的。后来覃耀和的摩的搭了一个年纪比较大的乘客回来,何永勤看到了,也没起疑心。
覃耀和搭回来的这个乘客就是谭平。这一天紧张的跟踪,让谭平也感觉到惊心动魄,到了佛山后他们不敢跟得太近。后来,他扮作乘客上了覃耀和的车,暗中对犯罪嫌疑人所在的小区进行观察。
这个晚上,毒贩租住的房间一直灯火通明。何永勤和梁飞龙、谢鹏飞忙着把头痛粉掺入毒品,以便来日能赚得盆满钵溢。而专案组民警这个晚上也没有休息,他们逐个排查晚上还亮着灯的房间,到天亮的时候,终于锁定了犯罪嫌疑人的位置。
5月22日,银延辉带队赶到广州,向广东省公安厅通报案情。没想到,广东方面说他们也发现了这条犯罪线索,佛山市公安局禁毒支队正在全力经营这个案件。广西、广东公安禁毒部门领导经过研究,决定组成联合侦破组,对公安部“2013-66”目标案件进行深入侦查。
5月23日,银延辉到达佛山,部署下一步工作。广西工作组与佛山市公安局禁毒支队对接情况,迅速摸清了藏毒的出租房是梁凯建以他老婆的名义租的房子,平时主要是何永勤等人在使用。在佛山这伙毒贩中,梁凯建是核心人物,他负责联系毒品买家以及收钱,何永勤、梁飞龙和谢鹏飞负责加工毒品和出货。梁凯建的老乡闭志强负责到南宁拿毒品,每次都是跟梁建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那么,去边境购买毒品的人是梁建雄吗?围绕这个问题,银延辉与专案组民警进行了细致的研究,认为梁建雄联系境外毒枭购买毒品的可能性也有,但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另外有人出面联系购买毒品,由梁建雄充当马仔去交易的可能性更大。专案组决定,一方面继续加强对这几个犯罪嫌疑人的监控,另一方面要做好在适当时候将毒贩人赃俱获的准备。
6月13日,闭志强在完成一次毒品交易后,来到南宁市一家浴足店,在店里勾引了一个女技师,当晚两人在宾馆开房鬼混,之后闭志强开车带着女技师到桂林旅游。潘毅一直在暗中盯梢。6月16日晚上,闭志强开车回到南宁后,跟一个神秘男子在一家不起眼的小茶馆里会面。潘毅赫然发现,这个神秘男子竟然是他们追踪了两年多的边境毒枭凌文宽。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凌文宽就是闭志强的上家。
消息传来,专案指挥部的领导大喜过望,原来在侦的公安部“2013-66”和“2011-300”两个毒品案件,最后的指向竟然都是以凌文宽为首的贩毒团伙。邱玉城摸着下巴幽默地说: “搞来搞去,原来煎的是一个‘双黄蛋’啊!”
话说得轻松,但专案组民警不敢有丝毫懈怠,立即围绕着凌文宽的各种社会关系进行更加深入的调查,发现除了梁建雄是他的马仔之外,他四十一岁的大哥凌云志也经常帮他窝藏和运输毒品。凌云志买了一辆五菱面包车,挂崇左的车牌,平时拉客拉货,凌文宽需要的时候就用来贩毒。
确定了凌文宽这个主要对象之后,专案侦查工作进展迅速,贩毒集团的活动轨迹也逐渐清晰。他们的主要运作方式是:闭志强跟凌文宽单线联系,广东那边需要毒品的时候,闭志强通知凌文宽,凌文宽和梁建雄各开一辆车到崇左,梁建雄在崇左或龙州等待,凌文宽一个人到边境买到毒品,再一起开车一前一后回到南宁。凌文宽把毒品交给梁建雄藏在家里,等闭志强来的时候,梁建雄就在加油站和他接头,把毒品交给他,把毒资接下来,再转交凌文宽。有时候凌文宽也让凌云志充当梁建雄的角色。
6月12日,闭志强再一次从梁建雄那里取到毒品。专案组部署民警在闭志强回程的路上开展查缉,准备截获毒品。不料,在距离查缉点还有几十公里处闭志强的车突然改变线路驶出高速公路。银延辉接到情况报告,判断毒贩使用了前哨车探路,他立即指挥民警对各个路口的监控录像进行筛查。经过一天一夜的努力,专案组民警终于发现一辆黑色丰田卡罗拉轿车有重大嫌疑。经查,开车的犯罪嫌疑人叫梁志平,三十二岁,是凌文宽的老乡。
经过两年多的艰苦努力,在指挥部统一领导下,专案组形成了区公安厅禁毒总队和南宁市禁毒支队监控凌文宽和梁建雄,崇左市公安局禁毒支队监控闭志强、凌云志、梁志平,在佛山的覃耀和和谭平等人监控梁凯建、何永勤的侦查网络,牢牢把握住了案件侦查的主动权。
2013年6月16日,银延辉向李跃副厅长汇报了案件进展情况。李跃副厅长充分肯定了专案组前段时期的工作,要求禁毒总队,南宁、崇左市禁毒支队全力追踪边境毒枭的一举一动,只要发现毒枭运输或交易大宗毒品,马上在两省区同时动手抓捕,同时调动自治区公安厅、南宁市公安局和崇左市公安局的其他警种,随时准备配合作战。
一个边民的暴富梦
2013年春节,大新县雷平镇后益村伏均屯凌文宽的家热闹非凡。
这是一栋五层的楼房,装修得富丽堂皇。大年初一以来,这里每天鞭炮不断,宾客往来不绝,只要是路过的村里人,凌家人都要拉进去一起喝酒吃饭。他家现在不差钱,要的就是这份热闹。不过老话说得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连续喝了几天之后,家里剩下的就只有那几个一起贩毒的铁杆了。
梁志平在凌家门前探头探脑,凌文宽的老爹出出进进好几次,早就看见他了,却只是蹙一下眉,装作没看见。这大过年的谁不图个吉利,碰到这么个不受待见的主儿谁都不乐意招呼。
梁志平三十来岁年纪,从小调皮捣蛋出了名,学习成绩从后面一数就到,小偷小摸一学就精,今天偷鸡明天摸狗,后天又调戏姑娘,弄得整个村子不得安宁,人人都防着他。后来在村里再也找不到作案目标,2003年他跑到东莞打工。本来以为广东遍地是黄金,可一去才发现打工都是为别人作奉献,一天到晚累得头晕眼花腰酸腿疼,连个休息日都没有,一个月才挣个千把块钱。这种苦日子梁志平哪里受得了,不到两个月就干上了抢劫的勾当。2003年5月,他伙同姐夫何某等三人持刀抢劫商店,不久被警方抓获,东莞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其有期徒刑十二年。熬到2012年6月被提前释放出狱,他又晃荡回村里。谁家有庄稼和甘蔗要收割,谁家盖房子需要人手,叫到他就去帮忙,蹭几餐饭,挣点酒钱。现在边民没几个安心种庄稼的,大多搞边贸挣活钱,日子都过得有滋有味,有点儿头脑找到门路的更是富得流油。可梁志平不但一穷二白,还好吃懒做一身臭毛病。据说他在广东时认识了一个女朋友,长得实在不咋样,在当地都找不到男朋友,即便如此,对方家长也不肯把女儿嫁给他。梁志平到现在还打着光棍,谁见了都摇头。
凌文宽的大哥凌云志出来放鞭炮的当儿看见了梁志平,冲他招了招手: “志平,进来一起喝杯酒吧。”
梁志平连连摇手: “不用,不用,我只是想来看看阿凯是不是在这里。”
梁志平说的倒是实话。论辈分,梁凯建是他的侄儿,但两人年纪相差不大,从小就一起玩耍。当年他人狱的时候,梁凯建也在广东打工。等到他出狱一看,眼睛立刻瞪大了,这哪里是原来那个跟他一样土里土气的打工侄子呀,完全一副大老板模样,开奔驰,穿名牌,戴名表,拿的是最新潮的高端手机,手上的戒指金光闪闪。据说这次春节回家,梁凯建一出手就给了父母每人八万元。家里过去的平房,早已建成了七层的高楼,装修上档次,家具全是古香古色的红木。这还不算,梁凯建在家对面要了块地皮,给他弟弟也起了一栋楼房,媳妇娶的是方圆几十里最漂亮的女子,让村里人羡慕得要死。梁志平觉得自己为抢那几万块钱亏大了,进去十年,一出来这天全都变了,自己成了世界上最落魄的人。梁凯建在广东做什么生意呢?他找梁凯建问了几次,梁凯建轻描淡写地说是做红木生意。可最近梁志平听村里人说,梁凯建的哥哥因为贩毒在广州被抓了。梁志平恍然大悟,难怪他们一帮人这几天都在凌文宽家里神神秘秘地商量着什么。他今天上门来,是想让凌文宽明白,他已经知道他们到底是干什么的了,希望能搭一下他们的顺风船也走走财运。
听见梁志平的声音,凌文宽马上走出来,不由分说把他拉进去一起喝酒,酒过三巡才问他: “志平,是不是想跟我们兄弟跑跑生意赚钱呀?”
“是啊,是啊,阿扬(凌文宽的小名),你要帮帮兄弟呀!”梁志平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他看看这一桌子人,除了梁凯建和凌云志,另外几个他都不认识,但一看那阵势,就知道这几个人肯定是一伙的。
凌文宽心里自有主意。一个好汉三个帮,做大事需要人手。过去他请过不少外地人,多数落了网,像许文强之类的甚至被判了死刑,还有些人卷了他的钱就跑路,从此杳无音信。去年梁建雄来他家串门喝酒,看见他买了新车盖了新楼,羡慕得不得了。后来他顺势把梁建雄拉进了他的团伙。上路之前,他跟梁建雄好好谈了一次,先说清楚自己做的是毒品买卖,而且做得很大,这样的买卖一旦被抓就是死罪。但如果粱建雄愿意做,每次给他交易额的1%作为报酬。梁建雄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凌文宽用了一天时间对他进行上岗培训,包括自己的名字在他的手机中只能叫某牌友,租房子每三个月换一个地方,不能住得太久等等。事实证明他的眼光不错,梁建雄渐渐成为他的得力助手,接触毒品的事基本上由他来操作,自己省了很多心,也少了许多危险。而像梁志平这种人,别人避之唯恐不及,凌文宽却认为是个宝。他一无所有,连老婆都娶不上,你现在带着他,给他一个发财的机会,这种人会对你感恩戴德死心塌地,而且梁志平从小胆大心黑,这种人只有贩毒才有得吃。
凌文宽给梁志平介绍了闭志强和梁建雄,然后冲梁凯建使个眼色。梁凯建心领神会,把梁志平拉到里间屋,专门进行了一番培训。原来凌文宽是想要一个探路车的司机,在每次闭志强将毒品送到广东的时候在前面探哨,和后面运输毒品的车辆保持五十公里左右的距离,每进入一个地界都要打电话报平安,一旦遇到警察查车、堵车或者交通事故,马上用家乡话告知。
经过凌文宽和梁凯建的简单培训,梁志平又到驾校学了驾驶,花高价买了个驾照,就歪歪扭扭开车上路了。说起来梁志平也真是胆大包天,就这种开车水平,他还哪里都敢去,在高速公路上一路超车,吓得其他车辆都不敢靠近。他给闭志强在前面开路,一路通报路况信息,在高速路和二级路之间寻找警察最少的路径,多次成功地把毒品送到广东,每一次他都能拿到两万块钱左右的报酬。这对于梁志平来说可是想都不敢想的横财。如果老老实实在家干农活儿,什么时候才能挣到这么多钱。一年到头能攒下个两三万就不错了。而现在帮老大探路,一两天就净挣两万元,而且开的是高档轿车,吃住都是老大花钱,又不用自己冒险去拉毒品,梁志平觉得这样的活儿真是太划算了。
几个月干下来,效果立竿见影,他不但在南宁和佛山都租了房子,而且在5月份租了一个车队,披红挂彩地开到了广东清远市,娶回了一个老婆,还不是原来那个丑姑娘。新婚的他在村里大摆筵席庆祝了好几天,终于也大出了一次风头。他想着自己再跟着凌文宽干上一段时间,积累一些原始资本和客户,就另立山头自己揽活儿干,那就可以像凌文宽他们那样真正做上大老板,手下有一帮人做事,很快就会大发了。
敢搏脑袋赌财富的人
刚接触闭志强的人都以为他很牛气,只有闭志强本人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货色。论学历他只上过初中,论素质和能力,他和凌文宽差距还蛮大。凌文宽的牛气是本色,骨子里就那样,而闭志强其实是个有些自卑的人,牛气都是装给外人看的。不过,两人也有共同点,他们都是既好色又好赌。
闭志强的父亲是个老师,母亲是家庭妇女。从小父亲对他就管得很严,希望他能读书成才。但闭志强对学习根本不上心,歪门斜道的事倒是一学就会,为这没少挨父亲的揍。闭志强不想像父亲那样,一辈子规规矩矩,收入少得可怜,节衣缩食维持一家人的生活。父亲身上穿的那件西服,又旧又破,简直不成样子,可他还是舍不得换掉。一家人住的那间平房残破不堪,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却一直没修理,还不是因为没钱?闭志强觉得父亲不是榜样,而是反面教材。村子里那些所谓的老实人、有文化的人,过的都是穷日子。那些没啥文化却心思活络的人,反倒大把大把地赚钱。闭志强就想学后者,想办法赚钱,改变家里贫穷落后的面貌。
初中毕业后,闭志强满怀着对外面精彩世界的憧憬,跟着一帮老乡到广东打工。他进了一家工厂当工人,工资虽然不多,但也足以让他走上街头开开眼界。高楼大厦,琳琅满目的商品,穿着入时的美女,还有诱人的美食,都让他无比惊羡。
时间久了,新鲜劲一过,他就觉得没啥意思了。那些商品、美女、美食,没一样属于自己,更别说私家车和天价的房子了。像他们这些外来的务工者,只能吃地沟油快餐,睡十几个人一间的上下铺宿舍,每天干十几个小时的体力活儿,一年下来根本存不下几个钱。这样的生活让他抓狂,如此下去,几时才能实现当年那些梦想啊。
在这种郁闷情绪的笼罩下,他受一个工友引诱尝试了毒品。吸毒成瘾后他才知道那是一个巨大的无底洞。有一次他毒瘾发作口袋里却没钱,眼泪鼻涕横流地跪在毒贩子面前,苦苦求他赊给自己一点儿毒品。毒贩子叫他给客户带点儿货,剩下的毒品可以当作跑腿费。他别无选择只能照办。当他把十几个小包毒品送完之后,突然眼前一亮,意识到这是一条发财的捷径。从此他开始了贩卖零包的人生之路。公安机关的几次扫毒行动,他都侥幸逃脱,为了避风头,他从广州到了东莞,后来又到了佛山。
每到一个地方,闭志强就千方百计打听哪儿有地下赌场,主要不是为赌博,而是去结识一些人,尤其是大新那边的老乡。他笃信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的古训,想结交一些朋友共同寻找发财之路。那么,为什么要在赌场上结交朋友呢?在闭志强看来,在赌场上不敢下注的人,肯定没啥出息。真正的老大,不但敢把钱全部押上,甚至敢把自己的脑袋押上,这种人才能干大事。而他自己一般输得差不多就收手,是那种只适合做副手的配角。这点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在广东佛山的地下赌场,他认识了老乡梁凯建,在大新老家的地下赌场,他认识了凌文宽,他一眼就看出这两个人是敢用脑袋赌人生的角色,而且是老乡,所以双方一沟通,很快就达成了共识。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团伙和发财的渠道。
那年春节他回到家里,突然发现父亲显得苍老了许多,头发花白人憔悴,动作也特别迟缓。母亲一直唠叨着要他赶紧找个媳妇,她想抱孙子了,再过两年她就抱不动了。他拿出一大笔钱给家里起楼房的时候,父亲凭着多年的社会经验,大致猜出儿子在广东干的肯定不是什么正当生意。但这个世界变化实在太快了,过去老丈人找女婿的标准是老实本分手脚勤快,现在是有房有车还要有钱。社会上都说生女儿是招商银行,生男仔是建设银行,这个父亲也懂。闭志强的弟弟前年参军了,等他从部队回来,娶媳妇还得一大笔钱。父亲长叹一口气,默默地接受了现实。过完春节送闭志强上车的时候,父亲一再交代他做事情差不多就行了,一定要注意安全。闭志强连连点头答应。这一刻他也终于理解了一辈子谨小慎微的父亲循规蹈矩、平安是福的人生哲学,父子俩第一次依依惜别。
开车回广东的路上,他买了一支霰弹枪。他隐隐觉得自己需要用它来壮胆。他本不是胆量很大的人。这些年眼看着不少同伙被警察抓了,还有些人在黑吃黑中丧生,表面上他很看得开,内心却是无比恐惧。当年引诱他吸毒的那个工友后来也走上贩毒的道路,前两年被公安抓了,在“6·26”国际禁毒日那天被执行死刑。这件事对他的刺激特别大。从那以后,他经常做噩梦,梦见自己被警察追捕,无处可逃,黑洞洞的枪口就对着自己的脑袋。梦中惊来,他全身大汗淋漓不停颤抖,似乎真的世界末日降临一般。他觉得凌文宽说得没错,钱花了是自己的,不花都是银行的,因此他花起钱来绝不含糊。脑袋都赌上了,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开心一天算一天。
2013年6月,闭志强又跑了一趟南宁,赚了十九万元。晚上,他来到一家按摩店犒劳自己,看中了一个丰满漂亮的四川姑娘。一夜风流之后,闭志强意犹未尽,带着这个姑娘来了一次桂林自驾游。两人犹如一对新婚夫妻,在山奇水秀的桂林玩了个尽兴。
刚回到佛山,闭志强就接到了梁凯建的电话,说现在佛山非常缺货,已经筹备了一千二百万元现金,让他马上通知凌文宽联系货源。
把“土豪”变成“秋后蚂蚱”
银延辉已经担任了十七年广西壮族自治区公安厅禁毒总队总队长,是整个中国担任省级公安机关禁毒总队长职务时间最长的人。多年战斗在禁毒一线的丰富经验让他敏锐地感觉到,这个案子收网的时机即将到来。但是在收网之前,必须做好大量艰苦细致的工作,才能牢牢把握案件的主动权。再过一年他就要退休了,他曾经担心这个案件会成为他警察生涯中的遗憾,但现在又有了希望。这个机会他绝不能放过。
两年前第一次听取这个案件的线索汇报时,那些嫌疑对象有的只是有个绰号而已,活动轨迹更是十分模糊。两年多的时间里,他带领专案组民警风雨兼程,辗转粤桂两省区二十多个市县,如今不但一个个锁定了犯罪嫌疑人,而且对他们的活动规律也了如指掌,他们现在的一举一动,全在专案组的掌控之中。
从以往情况看,每年“6·26”国际禁毒日前后,各地都会宣判甚至处决一批毒品犯罪分子,开展轰轰烈烈的禁毒宣传,毒贩这段时间一般都会收手避避风头。但专案组发现,凌文宽贩毒团伙在6月份却异常活跃,连续出入边境进行了两次大宗贩毒活动,毒品都销往广东。专案指挥部对此进行了深入分析。打了两年的交道,他们发现凌文宽是一个思维很反常规的人,比如说有个朋友邀请他去喝茶,刚打电话说不去,但随即他就起身去了。为了对付公安机关的查缉,凌文宽偏好逆向思维,别人认为安全的,他会心存谨慎,绝不轻易下手。反过来,别人认为危险的,越不敢做的事情,他反而越要去做。另外,凌文宽本想通过开物流公司洗钱,由于无心经营,物流公司倒闭了,后来又跟越南人合伙开矿山,被骗走了一千多万元,现在他急着要把钱给捞回来。因此指挥部判断,即使临近国际禁毒日,凌文宽依然会铤而走险。现在正是收网的好时机。
凌文宽此刻并没有感到逼近的危险。连续几次大宗毒品交易得手,他早已得意忘形。6月17日晚上,习惯靠醉生梦死来麻醉自己的他出现在夜总会,带着几个在商场促销的美女嗨翻了天。夜总会现场拍卖一些小礼品,凌文宽借着酒兴怂恿旁边的美女竞拍,哄抬价格,本来一个成本价十几块钱的布袋熊,他们抬到了几千块,加上主持人有意推波助澜,把整个大厅的气氛推向高潮。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凌文宽得意扬扬,觉得这才是快意人生。
第二天一大早,凌文宽接到闭志强的电话,说广东那边急着要货,价格好商量,而且要把上次欠凌文宽的三百万元给他送去。晚上,闭志强开车来到南宁。这次凌文宽没有叫梁建雄去接,而是直接把钱放到了自己的车上,连夜赶到龙州边境,找到越南毒枭商量购买毒品。越南毒枭借口风声紧把价格提得很高,双方谈不拢,凌文宽一气之下回了南宁。
闭志强傻眼了。广东那边那么多毒品分销商嗷嗷待哺,市场那么可观,可这边却说没买到货。他跟梁凯建商量,又把价格提高了两成,央求凌文宽一定要找到货。
6月20日,凌文宽又一次开车到了龙州县,联系上平时给他供应毒品的越南人阿远。阿远有些吃惊,觉得凌文宽真的是胆大包天,说这段时间越南那边也查得很紧,大家都不敢做了,怎么你还敢要这么多货。凌文宽说这种时候更安全,因为警方根本想不到他们有这么大胆量。阿远说原来订的货现在都上不来,叫凌文宽在边境多等些时候。凌文宽哪里敢在边境多待?他平时都是连夜走的,即使过夜也不过开着空调在车上迷糊一阵而已。听了阿远的话,他估计上次找的那个毒枭之所以狮子大开口,大概也是因为没有货。闷闷不乐地回到南宁,凌文宽一头扎进赌场。没想到这晚上手气不错,一下子赢了三十多万元。凌文宽乐坏了,第二天一大早叫梁建雄去买一辆马自达两厢轿车,而且特意叮嘱要买红色的,象征着吉利和财运。看这手气,想不发都难。
呼呼大睡一觉之后,凌文宽果然接到了阿远的电话,说货已经过来了。这时候梁建雄已经买好了车,红得特别鲜亮。凌文宽心花怒放,这么好的彩头还怕什么?他当即和梁建雄开车到崇左市,梁建雄留在崇左等他,他自己则继续开车前往龙州。
尽管胆大,但毕竟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买卖,凌文宽还是留了心眼。每到一个服务区休息,他都要仔细观察周围的动静,到了龙州之后,他干脆把车停在路边,前前后后观察了一个多小时,这才驱车上了一条乡村小路。
凌文宽在边境一条偏僻的小路上一直等到天黑,阿远才开着一辆遮挡着号牌的柳微面包车过来。下车后,阿远打开后厢,提出了两个绿色蛇皮袋。凭经验凌文宽觉得这些货不止他预订的一百五十块,问了一句: “怎么这么多?”
阿远拍着他的肩膀说: “你先拿过去销,销完了再说。”
两人联手做生意多年,彼此非常信任,已经达到不用押金就交易上百公斤毒品的程度。平时都是广东那边销售之后,凌文宽再把钱付给阿远。这次,凌文宽本该把上次的三百多万元毒资交给阿远,但对方连续两次没给货,让他有些恼火,索性就没带钱。没想到阿远匆匆忙忙,根本没提钱的事,把毒品扔到他车上就走了。
凌文宽开车驶向县城,刚走了几公里,突然从后视镜里看见后面不远不近地跟了一辆车,车上只有一个人,似乎是个女的。顿时,凌文宽浑身的汗毛全竖了起来,刚刚拿到毒品就出现这种情况,是不是被公安盯上了?他急忙连续转了几个弯,把车开进附近的甘蔗林里熄火停车。他想后面的车如果真是公安的,肯定会有人跟上来,那就只能把车和毒品扔下赶紧跑路。反正这车也不是以他的名义买的,毒品你叫它它也不会答应,保命最要紧。他全身绷得像块铁一样,瞪大牛眼,发现跟在后面的那辆车根本没停顿就开过去了,之后再也没有其他动静。
天已经完全黑了,四周蛙鸣响起,黑魃魃的大山剪影像一个个巨大的怪兽伏在周围。凌文宽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全身瘫软无力,七魂丢了六魄,半天回不过神来。虽然是虚惊一场,他还是把这次交易的整个过程筛了一遍,觉得这是个非常危险的信号。有心扔掉毒品,又舍不得,毕竟这批货价值几千万元啊!
思前想后,凌文宽决定给大哥凌云志打电话,叫他赶紧开车过来接应。
扣人心弦的收网大战
从6月17日深夜到22日凌晨,李跃副厅长、银延辉总队长和时任南宁市公安局长廖洪涛等领导聚集在自治区公安厅禁毒总队指挥部,共同指挥调动禁毒总队和广西南宁、崇左两地以及广东佛山工作组的上百名民警,对凌文宽贩毒团伙进行严密侦控,捕捉收网的以觅得最佳时机实施。
6月21日,凌文宽开车来到崇左后,崇左市公安局副局长许胜武坐镇指挥,崇左市公安局禁毒支队支队长梁政、政委王先锋,副支队长蒙云开、农虎等率领几组缉毒民警对进入视线的凌文宽接力跟踪。凌文宽把梁建雄留在崇左市区,王先锋带领一组民警盯住梁建雄,其余各组继续追踪凌文宽。但是专案民警也不敢跟得太近,在凌文宽的车进入龙州县的边境乡村公路之后,蒙云开一看情况不对,赶紧叫停。这条路上车辆稀少,继续跟下去很容易暴露,而且这个地方靠近界碑,手机信号很差,经常打不出电话。
果然,过了不到一个小时,凌文宽的车返回了。蒙云开等人无法判断凌文宽是否已经买到毒品,只能继续跟踪。这时候,一个女民警由于缺乏经验,跟得太紧,凌文宽的车猛地加速,连续转了几个弯后消失在一片甘蔗林里。
“糟糕,很可能是暴露了!”消息传到指挥部,大家都捏了一把汗。从现场的情况分析,这片地区出入只有一条道,前面负责观察的民警没有看到凌文宽的车出来,那他只能是开进甘蔗林里躲了起来,说明他已经发现情况不对头。如果这个时候强行动手,他很可能弃车而逃,即使车上有毒品,也成了无主的货,收网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李跃和银延辉等人都是身经百战的资深刑警,对于毒贩的心理吃得很准。他们分析,毒贩只是怀疑有人跟踪,现在应该是躲在甘蔗林里观察,一旦有风吹草动立即逃跑。如果是这样的话,毒品应该就在车上。此刻我方不能轻举妄动,毒贩没发现警察,就不会舍得丢下车上的毒品,过一段时间,等他认为自己安全了,还会把车开出来。
专案组民警接到指挥部命令,立即在各个路口隐蔽好,静静等待着犯罪嫌疑人的车开出边境小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这段时间对于专案组民警来说显得格外漫长。广西的夏天天气多变,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把整个甘蔗林肆虐得东倒西歪。
一个多小时后,一辆五菱面包车开进了这条小路,溅起了一路水花。虽然在大雨中难以看清车牌,但专案组民警对这辆车早已了然于胸。这是凌文宽的大哥凌云志的车,看来,吓破了胆的凌文宽把他大哥叫来帮忙了。
过了不多久,那辆面包车又开了出来,往崇左方向驶去。梁政长嘘了一口气,命令外围的农虎带队跟上。接着,凌文宽的车也出来了,却是往大新县的方向。毒贩分头行动,情况顿时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五菱面包车两个小时后开到了崇左,在一家足浴店前停下,接上了一直在店里按摩洗脚的梁建雄,接着就由梁建雄往南宁开。他们交换驾驶位置的时候,负责监控梁建雄的王先锋等人看得很清楚,原先开着五菱面包车的人正是凌文宽。
情况报到指挥部,指挥部的气氛又紧张起来。凌文宽和凌云志换了车,那么毒品到底在哪辆车上呢?凌文宽金蝉脱壳走高速回南宁,而凌云志开车到大新后不上高速,也不走原路返回,而是驶往天等县方向。毒贩到底想玩什么花招儿?指挥部细致分析,最后作出判断,这一次毒枭肯定买到了大宗毒品,而这些毒品很可能还在红色马自达上。
果然,回到南宁后,凌文宽让梁建雄把五菱面包车开回家,自己开了一辆雷克萨斯轿车找他的情人开房鬼混去了。凌云志当晚从龙州到大新,然后又转到天等县、田东县,专门在乡村公路上钻来钻去,而且经常在路口突然停车,观察后面的动静。
指挥部的领导彻夜未眠,指挥专案组民警在各个路口交替接应,死死咬住目标。直到凌晨五时,凌云志开车转了几百公里乡村公路之后,终于从田东县入口上了高速。此时主要犯罪嫌疑人凌文宽、梁建雄、闭志强、梁志平、梁凯建等都在专案组掌控之中,指挥部领导认为收网的时机到了,李跃副厅长当即命令各组做好动手准备。南宁市公安局副局长吕文率领上百名民警,按照事先分工,立即进入各预定位置和卡点。
凌文宽和情人进入温柔乡的时候,专案指挥部正在讨论是在路上拦截运毒车辆,还是放进城里,等他们交易的时候再动手。由于南宁市内道路拥堵,在城内跟踪,一旦丢失目标,后果不堪设想,于是指挥部决定在运毒车辆进入南宁收费站后实施抓捕,只要现场抓到人缴获毒品,其他组立即一起动手。
一晚上绕了几百公里路,把年纪不轻的凌云志给累坏了。上了高速公路后,他渐渐放松下来,恨不得立即赶到南宁找个地方睡一大觉。他万万没想到,头上悬着的这张天网已经无声无息地收紧,就在进城的路口,缉毒民警闪电霹雳般的行动让他措手不及,只得束手就擒。凌文宽很快也落入了法网。
这天上午九时,正在龙州县老家的梁志平被专案组民警抓获。十时,闭志强在雷平镇中军村丈头屯老家被抓捕归案,当场从他家中缴获毒资一百四十二万元,霰弹枪一支,子弹十七发。
凌文宽和粱建雄落网之后,银延辉和邱玉城当即前往现场对其进行突审。凌文宽本来还想负隅顽抗,但一看邱玉城正是那天在大新县两次“邂逅”的“老板”,顿时脸色苍白,知道民警盯他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再一听银延辉对他每天的行踪都了如指掌,他垂下头哀叹一声,乖乖交代了自己的犯罪事实。梁建雄、闭志强和梁志平在民警强大的讯问攻势下先后缴械投降,并且表示愿意协助警方抓捕其他犯罪嫌疑人。
尽管没得到确切的信息,打电话给凌文宽和闭志强也没听出什么问题,远在广东佛山的梁凯建左眼皮依旧跳个不停,似乎已经预感到危机即将来临。他打电话给老婆,叫她马上把他的现金、护照、港澳通行证等物品送到怡翠馨园对面市场的停车场。专案组派驻广东佛山的覃耀和和谭平沉着应对,与佛山警方在停车场四周布控,就等着梁凯建到停车场与他老婆见面。梁凯建十分警惕,开着车一路走走停停。民警在多个路段分兵把守,牢牢咬住了目标。当梁凯建把车开到停车场,下车刚想跟老婆要东西的时候,覃耀和、谭平冲上去将梁凯建摔翻在地戴上了手铐。
民警在梁凯建家里缴获海洛因十七块近六公斤,毒资三百余万元。紧接着,粤桂两省区缉毒民警直扑毒枭在佛山南海城市花园的出租房,当场抓获犯罪嫌疑人何永勤,缴获毒资三百二十万元、霰弹枪一支。梁飞龙和谢鹏飞也相继落入法网。
至此,专案组经过两年多艰苦卓绝的努力,彻底摧毁了这个特大跨国贩毒团伙,抓获犯罪嫌疑人十一名,缴获海洛因一百余公斤、毒资八百多万元、贩毒车辆十部,斩断了一条从越南通往广西、广东以及香港、澳门地区的贩毒运输线。
案件侦破后,广西壮族自治区副主席、公安厅厅长高雄对专案组民警给予了高度评价。广东省副省长、公安厅厅长李春生也对此案作出重要批示。
2013年9月18日,国务委员、公安部部长郭声琨签发命令,对广西、广东公安机关通报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