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件需回溯到一年前。
2012年7月30日,已进入初伏的广西酷热难当。连日暴雨,热带风暴频繁登陆,山洪暴发,山体滑坡,多处交通中断,抗洪救灾进入关键时刻,公安机关的大部分警力都投入到抗洪抢险和维护灾区治安秩序中。
这天午后,广西壮族自治区首府南宁大雨瓢泼,市区多处道路被淹。一辆警用越野车从位于新民路中段的自治区公安厅大院驶出,像一艘登陆艇一样划开路面积水,朝位于葛村路的南宁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办公区疾驰。越野车副驾驶位置上,是一位身板壮实、表情肃穆的汉子,他就是自治区公安厅刑侦总队副总队长杨振炎。此刻,他的心情就像窗外的风雨一样不平静。
十分钟后,越野车进入南宁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办公区。南宁市公安局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吴宏飞、刑侦支队支队长张坚已经召集支队中层以上干部,在支队会议室恭候多时了。
侦查员出身的杨振炎是个实诚人,说话办事跟他的性格一样爽直明快。他没有官场上通行的套话、废话,甚至连开场白都省了,直截了当地向大家通报了一个当时对大多数警察来说尚属于匪夷所思的案件。
2012年春节以来,广西境内南宁、来宾、百色、北海、钦州、玉林等地先后发生高档轿车车内财物被盗案件,损失多寡不等,少者价值数千,多者数十万甚至上百万,在社会上特别在有车一族中造成了巨大的恐慌。长期以来,随着社会车辆拥有量的逐年递增,车内财物甚至汽车被盗案件屡见不鲜,已经成了公害。根据公安部的部署,全国各级公安机关刑侦部门都设立了专门的反盗抢机动车侦查机构,加大对盗抢机动车犯罪的打击力度,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此类案件的高发态势。但近来汽车被盗案件有所抬头,而且作案目标、手段较之过去有很大变化。
以往的机动车被盗案件,作案者多以整车盗窃为目标,并不局限于轿车,连载重车、工程车甚至农用车都难以幸免。作案者多采用强力或用私配的“万能钥匙”打开车门,接驳电路,得手后把赃车开到事先联系的地下修理厂,重新喷漆,锉掉车辆发动机和车架出厂编码,尽可能改头换面后易地低价销售。当前发生的针对高档轿车的盗窃案件在犯罪性质上跟过去同类案件毫无二致,但在犯罪手段上却是过去的升级版,其技术含量是过去那种原始野蛮的方式无法比拟的,其区别主要有二——
首先,作案者极少整车盗窃,仅将车内(包括尾厢)财物洗劫一空,车辆则完好无损,以致被盗后有相当一部分车主没有及时发现,数小时甚至数日后才发觉,错过了侦查破案的最佳时机。
其次,也是最重要、最值得注意的一点,是作案者完全摒弃过去撬门破锁的野蛮手段,采用一种隐蔽的“文明”的方式,破解轿车的防盗系统,使严丝合缝的电子车门瞬间无声无息地自动开启,不留下任何痕迹,仿佛有一双法力无边的“上帝之手”.任何装置先进的车门都会应手而开。几乎所有受害车主的车门遥控器都没有丢失,而搁置车内的皮包、密码箱、旅行袋、笔记本电脑、手机、数码相机等均不翼而飞,有些粗心者根本弄不清失窃的时间和地点,更谈不上提供嫌疑对象。对于这种缺乏确切的发案时间、地点,甚至弄不清损失数量的“三无”案件,公安机关往往无法受理。
案件频发引起高层的关注,自治区公安厅刑侦总队组织一个专门的调研小组,深入案发地开展相关的调查研究活动。调研人员大量走访被害人,并多次与汽车工业、汽车维修专业技术人员交流探讨,获取大量信息,经过综合研判,初步摸出了此类案件的发案规律和特点。大量数据显示,被盗汽车多为安装了电子防盗装置的奔驰、宝马等高档进口轿车或新潮新款的国产高档轿车。绝大多数被盗车辆均非长时间停泊在车库或固定车位时遭灾,而是车主开车外出时下车吃早餐、饮茶、购物甚至上厕所,临时把车停放在路边、胡同口或广场、停车场时被窃贼光顾。
显然,作案者对目标进行过跟踪或守候,趁车主用遥控器锁车门时,暗中使用便携式汽车中控拦截解码器窃取该车电子防盗装置密码,并迅速配制相应的电子钥匙,通过低频编码交换信号,轻而易举地开启车门行窃,得手后迅速撤离现场。有些作案者则使用另外一种电子装置——干扰器,在车主使用遥控器锁车的瞬间,在一定距离内用干扰器同步发射和锁车信号相同频率的电磁波,干扰、屏蔽遥控器的信号,使汽车中控失灵,实际上没有完成锁门程序。如果车主粗心大意,按下闭锁遥控器后以为万事大吉而没有加以检查,就会给窃贼以可乘之机。
由此分析,此类案件大多为团伙作案,作案人员三至四人,有严密的分工。通过跟踪或守候锁定目标后,由一人操纵解码器或干扰器控制车门开合,一人监视车主及周围动静,一人人车行窃。犯罪团伙大都配备机动车辆,以利于跟踪和撤离。从报失情况分析,作案者层次不高,表现在一旦破锁成功,车内物品大至装现金或贵重物品(金银首饰、手机、高级化妆品)的皮包、密码箱,高级姻酒,小至洗发液、沐浴露甚至卷筒纸都一扫而光。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书籍、文件或者商业合同、工程图纸等则弃之如敝履,用档案袋装的文字资料一般都不会动,夹放在皮包或密码箱内的文件,盗贼盘点清理“战利品”后多随手丢进垃圾箱。某市公安机关正是根据环卫工人的举报,通过被盗贼丢弃在路边垃圾筒里的一份企业文书,循踪追击,划定范围,顺藤摸瓜,挖出一个专门利用解码器作案盗窃车内财物的犯罪团伙。
通过一个多月的调研活动,警方掌握了大量宝贵的第一手情报资料,初步查明,广西全境十四个地市均发生过利用解码器或干扰器作案伺机盗窃车内财物甚至整车的案件,尤以南宁、来宾、百色、北海、钦州、玉林六市为害最甚。目前广西境内活跃着多个利用解码器或干扰器作案盗窃财物的犯罪集团,这些团伙各立山头,互不领属,各自有活动范围,却又存在着千丝万缕的内在联系,就像一张硕大无朋的蜘蛛网,向四面八方延伸,而居中位置盘踞着一只有生杀予夺大权的“蛛王”。
根据内部情报,这只神通广大的“蛛王”是南宁市宾阳县人,可能姓阮,男性,年龄和身份尚不明确,估计不会很年轻,因为道上人都称他“阮公”。有充分证据表明,广西境内发生的利用解码器或干扰器作案的盗车案件,大多与“阮公”有关。据传此人是个自学成才的电子专家,网络上小有名气的“黑客”。2011年以来,这家伙就在桂粤两省区间穿梭往来,从事贩卖解码器和干扰器生意,除用于自己作案盗窃,还高价对外销售或租赁。此外,他还以广州某电子科技开发公司广西代理商的身份,负责产品的技术咨询、维修、换代升级等售后服务。
鉴于这种情况,区公安厅刑侦总队决定把利用解码器或干扰器作案盗窃车内财物系列案件的侦破任务交给南宁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涉及其他地市的案件,由总队协调,涉及其他省市的案件,则报请公安部刑侦局协调。
通报案件情况后,杨振炎说,南宁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是一支善打硬仗恶仗、素有攻坚克难光荣传统的坚强队伍,相信你们定能不辱使命,出色完成任务。
会议决定成立专案组,暂定代号“7·30”。鉴于当前案情尚不明朗,侦查工作更多地是以隐蔽方式进行,尚不具备大兵团会战的条件,决定由负责大案要案侦查的一大队大队长朱万彬领衔,组织一个精干的“猎鲨”小组,展开前期摸排工作,待掌握基本情况后再根据需要投入重兵,集中打击。
重任在肩,朱万彬如坐针毡,第二天便与自己的两位副手——一大队两位副大队长廖振军和唐郑春来到离南宁市区一百公里的宾阳县。
地处桂中交通枢纽的宾阳,历来有“广西温州”之美称。这里不仅有闻名全国的烟花爆竹生产企业,还有每年农历正月十一举行的蜚声海内外的 “炮龙节”,长期以来占据广西经济十强县榜首。当然,治安情况之复杂也是可想而知的。这几年,作为全市重案侦查的突击队,朱、廖、唐三人没少来宾阳,对这里的情况耳熟能详。凭借扎实有效的基层基础工作以及宾阳警方的密切支持配合, “猎鲨”小组很快打开局面,基本弄清了“阮公”的底细。
“阮公”真名阮经纬,宾阳县城芦圩镇居民,四十出头年纪。至于为什么被尊称为“阮公”,坊间有几种版本。一说他在宾阳阮姓家族中辈分甚高,不少同龄甚至稍长的阮姓子弟都是他的子侄甚至孙辈,所以每年阮氏家族联宗祭祖大典或婚丧大,事,他都能够端坐正堂太师椅上,接受子孙辈的顶礼膜拜。一说他虽然仅高中毕业,没有上过正规大学,但天赋异禀,自学成才,对机械和电子技术颇有研究,汽车、摩托车或电视机、冰箱、洗衣机发生故障,送到他手中都手到病除,在县城名气很大,被尊称为“阮工(程师)”。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阮经纬到深圳一家外资企业打工。这家电子厂专门为国内外几家知名电器品牌加工控制系统的核心部件,规模不大,对员工素质却要求极高,非高职毕业以上学历不能入门,技术骨干则全部毕业于香港科技大学或内地知名高校,有的还拥有硕士甚至博士学位。阮经纬起初并不被看好,他从勤杂工做起,凭借过人的聪颖和锲而不舍的钻劲,不到两年便跻身公司技术骨干行列,成为名副其实的电子软件开发工程师,年薪十万以上。同来珠三角寻找生计的宾阳老乡都羡慕地说,阮经纬时来运转,老鼠掉进了米缸里。
正当事业蒸蒸日上,公司高层准备委以重任的时候,阮经纬却出人意料地主动提出辞职,理由很简单,父亲年事已高,生病住院,他是独生子,必须回去侍孝床前。公司老总本人是个大孝子,于是忍痛割爱,接受阮经纬的请辞,临别时还推心置腹相告,老人恢复健康后欢迎他回归,公司一定虚席以待。然而,在阮经纬看来,打工者无论多么受器重,始终是寄人篱下,为他人作嫁衣裳。要主宰自己的命运,必须自立门户,自己当老板!
阮经纬踌躇满志地回到老家宾阳,倾其所有,还向银行贷了一笔款,利用祖屋临街的铺面,开了一家电子科技开发公司,自任总经理与总工程师,还亲自到南宁物色,招了两名职业技术学校的毕业生当助手。公司门面不大,经营范围却不小,手机、电脑、数码摄像机,还对外承接电视机、洗衣机、空调机等家用电器的维修保养,有一段时间还承包了县城多家机关单位、金融部门和居民小区的电子防盗系统的设计安装。几年下来,虽然公司发展速度没有达到预期, “电子大亨”的目标还相当遥远,但毕竟算是上了路,立了足,利润稳中有升,势头不错。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第一次接触了汽车解码器,并且从此与这种宽屏幕手机大小的电子产品结下不解之缘。
2011年某日,当地一家汽修厂老板带了一个半块红砖大小的仪表找阮经纬,说这是汽车维修行业必不可少的检测仪器,一年前托人从国外买回来的,现在突然失灵。送回厂家检修已不可能,修车师傅等着用,你看看能不能修。这是阮经纬第一次与解码器面对面。过去虽有耳闻,但一直认为这东西属于机械工程方面的检测设备,不是很感兴趣。汽修厂老板是病急乱投医,而阮经纬则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两人都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没想到这一试竟试出了日后的一个汽车巨盗。
阮经纬接了活儿,在网上点击浏览关于汽车解码器的构造及工作原理,便觉得有了几分把握。这种看似复杂的汽车检测仪器,其实与自己熟知的电子技术特别是电子防盗系统在工作原理上相差无几。结果不出所料,他琢磨了半天时间,就排除了故障。但到底顶不顶用,他也没把握,便亲自把东西送到汽修厂,让汽修厂老板当场测试验收。他惊奇地发现,在解码器的红色键盘上轻轻一按,一辆宝马轿车的车门就应声而开!与此同时,一颗邪恶的种子也植入了他的心田。
科学技术本身就是一把双刃剑。掌握在正义一方,就能造福人类,成为推动社会进步和历史车轮的强大动力;反之,掌握在邪恶一方,就会造成人类社会的巨大灾难。就个人而言,知识既可以成为完善自身、服务社会的手段,也可能成为欺世盗名、违法犯罪的工具。
汽车解码器又称汽车故障诊断仪,是汽车维修行业必不可少的快速检测工具。它的作用主要在两方面:一是可以快速准确地查找出汽车电脑控制系统的故障,为及时排除故障提供技术参数;二是用于汽车车门开合遥控器的匹配和测试检修,说白了就是在汽车电子钥匙丢失或者损坏的情况下,迅速匹配或复制汽车防盗系统的密码。阮经纬看中的是它的第二种功能。他想,手中有了这种能毫不费力打开车门的“魔法棒”,发财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萌生了罪恶的念头,阮经纬赶紧向汽修厂老板打听,什么地方可以买到这个玩意儿。汽修厂老板介绍,这种仪器都是进口的,现在国内很多地方都引进了生产技术,广州、深圳和上海都可以买到。过去销售渠道控制很严,要有相关部门的证明才允许购买,还要登记备案。现在宽松多了,有钱就能买,淘宝网上这方面的消息多的是。心怀鬼胎的阮经纬立即上网浏览,果然很快找到了这方面的信息。他花了五千元,通过快递从广州一家公司买下了第一台汽车解码器。
据阮经纬后来交代,开始他曾经动过自己装配解码器的念头,可其中一些核心元件要从国外进口,自己这个家庭作坊式的维修中心根本无法生产,加上后来发现造不如买、买不如租,便彻底放弃了这种打算。
第一次“试水”,他选择了宾阳县的近邻贵港市。在本地下手,认识的人多,容易暴露。再说,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当然后来兔子多了,也顾不上这些穷规矩了。201 1年春节前几天,阮经纬带两个徒弟开一辆“柳微”面包车到了贵港。一番跟踪踩点后,他选中一辆挂广东车牌的银灰色奔驰轿车。之所以选中这辆奔驰,基于几点考虑:一是从车辆档次及车牌号码看,这辆大排量、车牌尾号都是“8”的高级进口轿车不可能是公务车,应该是私企老板的坐骑,这样的大款车上丢了点儿东西,都不会怎么在意。二是这辆车老是在市政府机关转悠,司机一个人上上下下往外搬礼品盒,肯定是给领导或关系户送年货,油水少不了。结果果如他所料,那一次他们总共从奔驰车上收获四个礼品盒,每盒装两瓶国酒茅台和一条中华烟。那段时间茅台酒价格暴涨,一瓶一斤装五十二度飞天茅台叫价超过两千元,这还不算,每瓶酒的包装盒里,都夹了—个红包,每包都装了三十张百元大钞!虽算不上巨款,但肯定有行贿嫌疑。吃了这样的亏,送礼人八成不敢报案,只能打落门牙往肚里吞。
第一次出手便大获全胜,徒弟们对师傅佩服得五体投地。从此,阮经纬走上了一条一本万利的职业盗车路。不过,此后阮经纬很少亲自提刀上阵,而是放手让几个弟子在实战中锻炼提高,自己则另辟蹊径,做起了贩卖、出租解码器的生意。他以每台三千元甚至更低的“出厂价”从广州进货,在广西黑市以每台两万元甚至更高的“零售价”售出。用他的徒弟岑小军的话说,做这样的生意“想不发财都难”。
阮经纬团伙浮出了水面。但他就像一头在深水区掠食的“鲨鱼”,忽东忽西,时隐时现,难以捉摸。坐落在宾阳县城芦圩镇繁华地段的“阮氏电子科技开发中心”黑底金字的牌匾还挂在原处,但已蒙上一层厚厚的尘垢,大门蛛网纵横,说明已有些日子没有开门。阮老板和他的几个得意门生也有近一年没有在宾阳公开露面。据闻他已秘密迁居广东,在广州和深圳都有房产,生意主要在珠三角一带。偶尔返桂,也是来去匆匆,行踪诡秘,极难跟踪。
“猎鲨”小组决定双管齐下,一方面对阮经纬在宾阳的亲友加强监控,以图从中探出阮经纬的活动轨迹;一方面派员赴广东,侦知其落脚点。同时扩大侦查搜索范闱,对这两年与阮经纬关系密切或有生意来往的嫌疑对象深入摸排。东方不亮西方亮,后面的举措收获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两头疯狂掠食的“鲨鱼”浮出了水面。
深入排查得知,南宁市邕宁区百济乡农民黄德和黄权两人,长期与阮经纬保持密切联系。有证据表明,二黄曾高价从阮经纬手中购买作案用汽车解码器和干扰器数台,流窜两广及云贵川三省频频作案。二黄都是三十出头年纪,两人既是同村,又是叔伯兄弟,却并不是同一团伙,而是各立山头,手下几乎都沾亲带故,是典型的以宗族为纽带纠合而成的犯罪团伙。
“猎鲨”小组分别给已暴露的三个团伙起了代号:阮经纬团伙叫“虎鲨”,黄德团伙叫“黑鲨”,黄权团伙叫“白鲨”。突破点就锁定在黑白两鲨身上。
325国道上的生死时速
本着先易后难的原则, “猎鲨”小组经反复讨论,权衡利弊,决定把第一枪投向“白鲨”,而且要保证稳、准、狠,一击即中,不留后患。
黄权的家庭情况、社会关系、性格特征、爱好习惯等个人信息被迅速汇总,集中到朱万彬的案头。黄权三十三岁,个子不高,但体魄强健,脾气暴躁,做事不计后果。他过去当过货运汽车司机,曾因交通违章被暂扣驾照而打伤交通执法人员。其手下两人一为黄阳,一为杜勇,年纪都不大,二十出头。两人与黄权同村,按辈分,黄阳得叫黄权堂叔。自从纠合到一起成为职业车盗团伙后,三人形影不离,到处流窜,居无定所。三人都还没有成家,了无牵挂,作案得手就花天酒地,挥霍无度。长期以来,他们就像一头在海底掠食的凶鲨,不停地游弋,到处寻找袭击目标。他们很少在一个地方连续作案,一经得手,便立即转移,游到别的海域物色新目标。他们捕食的成功率极高,被他们看中的猎物,几乎无一幸免,而且胆大妄为,连军车和政法机关的车都敢下手。
针对“白鲨”的活动规律,“猎鲨”小组制订了灵活机动的捕“鲨”方案,广布眼线,加大“鹰眼”监控系统的工作范围和力度。
2012年9月6日,“鹰眼”实时反馈:“白鲨”在钦州市出现。早已枕戈待旦的“猎鲨”小组迅速出击,直扑钦州。
北部湾开发热持续升温,吸引了国内外众多投资者。这里商贾云集,车流如织,给“白鲨”这样的职业盗车团伙提供了可乘之机,“白鲨”此时此地出现,本在“猎鲨”小组的意料之中。
“猎鲨”小组到达钦州是正午十二时。这时,“鹰眼”再度提供:半个小时以前,“白鲨”在钦州港口对一辆挂重庆牌照的奥迪车下手,得手后已离开港口,没有走桂海高速,而是沿旧国道325线北窜。
这是下网擒“鲨”的好机会!朱万彬当即决定在钦州市区十公里外的南宁至钦州二级公路黄屋坡收费站设卡,单等“白鲨”撞网。
“猎鲨”小组这次出动两辆车六个人。两辆车都是挂地方牌照的国产轿车,六个人都是个顶个的擒拿格斗高手,这都是为桀骜不驯的“白鲨”量身定做的。以他们对“白鲨”的了解,估计这头嗜血成性的“凶鲨”不会轻易就范,到时有可能上演一出近身肉搏的全武行,不得不做好应对突发情况的准备。 “猎鲨”小组是这样布阵的:朱万彬的车在收费站前一百米处的安全区蹲守,待目标进站后尾随堵死其退路。唐郑春的车则在站后五十米处守候,拦截目标去路,形成前后夹击。这是对付乘车逃跑的犯罪嫌疑人最有效的战术,这几年他们多次运用,鲜有失手。
刚布置停当不到五分钟,朱万彬发现一辆宝蓝色轿车从钦州市区方向疾驰而来。稍近,看清是一辆北京现代,车牌号跟“鹰眼”提供的嫌疑车特征吻合,他立即通过无线对讲机向唐郑春发出行动信号。
目标刹那间从朱万彬面前一闪而过,朱万彬看得很清楚,驾驶员位置上是个粗壮的小平头,脖子左侧一头张牙舞爪的鲨鱼刺青十分明显。正是黄权, “白鲨”团伙的大当家。尽管是第一次见面,但目标的体貌特征已深深地烙印在他脑海里,绝对不会看错。他带两名队员开车紧随其后,贴了上去。
黄权从后视镜里发现了尾随的挂“桂A”地方牌的白色轿车,一开始并未引起警觉,稍作停顿缴费过卡后继续往前开,正待换挡加速,突然一辆黑色轿车迎面驶来,把去路堵了个严严实实,车上三名剽悍的汉子一跃而下,手里都端着枪。唐郑春处于最前的位置,他出示了蓝色警察证,威严宣布: “下车,接受检查!”
黄权异乎寻常地镇静,他没有搭话,也不打算下车,显然在思考对策。他从后视镜中发现,跟在后面的白色轿车也过了卡,车上下来三个彪形大汉,手里同样持枪,其中一支还是“七九”微冲。后座上没心没肺的杜勇还在呼呼大睡,副驾驶座上的黄阳一看这阵势就吓破了胆,他声音发颤: “叔,要不,咱下车?”
黄权横了怯懦的侄仔一眼,鄙夷地说: “你慌什么?下车能有你的好果子吃?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死也要找个垫背的!”黄权缓缓倒挡,装出择地停车的样子,转瞬间突然加速,狠狠撞向车后站立的朱万彬。始终保持高度警惕的朱万彬喊了一声 “闪开”,纵身一跃,避过这致命一击。只听嘭的一声闷响,宝蓝色北京现代的屁股撞在白色轿车的前保险杠上。黄权见没有得手,不肯罢休,又加大油门,不顾一切往前冲。机警的唐郑春指挥两名战友从容避开,宝蓝色北京现代像头嗜血的凶鲨一样冲破罗网,夺路狂奔!
岂能让对手从眼皮底下轻易脱身?朱万彬和唐郑春一前一后驾车尾随不舍,前面的朱万彬从右侧车窗伸出手中的“七七”式警用手枪,瞄着现代的右后轮,想在有效射程内,一枪击穿轮胎,迫使对手停车就范。
黄权不仅心黑手狠,且诡计多端。他从后视镜中发现了朱万彬的举动,猜出了对手的意图,不仅把车速一下提到时速一百八十公里的极限,还凭借娴熟的驾车技术,忽左忽右玩起蛇行。
情况一下变得复杂起来。旧国道325线是对开双车道的二级公路,中间没有隔离带。桂海高速开通后,这条路的车流量明显减少,但短途车尤其农用车流量仍然很大。而且由于年久失修,路况较差,监管工作跟不上,交通事故频发。黄权显然已拿定主意以命相搏,他驾着车左冲右突,不顾死活拼命超车和会车,顿时险象环生。朱万彬甚至听到擦身而过的中巴车上旅客的失声惊呼和司机的怒骂。面对这种情况,就是熊心豹子胆,朱万彬也不敢贸然开枪,以免对手狗急跳墙,殃及无辜。他无奈减速,眼睁睁地看着对手逐渐拉开距离。唐郑春立即领会了朱万彬的意思,也把车速降下来。
黄权发现后面的追兵明显减速,也减慢了速度,但还保持在一百三十公里以上。刚才几次惊险超车,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坐在旁边的黄阳本来就胆小,惊恐得大气都不敢出,带着哭腔哀求:“叔,求求你,再不敢这么开了!继续这样下去,没等警察来抓,我们自己先完了……”
黄权骂了一句: “看你个熊样!早知道就不该带你来。”他从后视镜中发现,追兵虽然拉开了一些距离,但仍紧随于后,立即使出第二招。他回头对后排的杜勇说, “到前面桥上,把东西扔下河。”
朱万彬估计已经被对手落下三百米以上,而且距离越拉越大,便用手机向支队领导报告了情况,要求派出援兵在325国道进入南宁市区以前的最后一站良庆收费站设卡拦截,特别交代要带上阻车钉。这时候,驾车的李朝威突然说: “朱大你看——”
朱万彬远远望去,发现北京现代似乎在前面桥上慢了下来,从后座车窗向桥下扔了一团东西。身经百战的朱万彬看穿了对手的伎俩,笑道: “狗东西,跟我玩这一套!”
去年市局组织开展打击“两抢一盗”专项斗争,朱万彬率队在闹市区某繁华路段抓捕一名抢包歹徒,歹徒走投无路,把包里的钞票和金银首饰当街扔了一地。当时如果不是朱万彬处变不惊指挥得当,差点儿让歹徒的阴谋得逞。
车到桥上,朱万彬让唐郑春停车下河打捞,自己继续往前追。眼看距离越拉越远,朱万彬有点儿着急。他知道前面一路村镇密集,岔道很多,目标一旦脱离视线,开入岔道,围追堵截将失去意义。“提速,追上去!”
李朝威会意,一踩油门,车速提到一百四十迈。但还是迟了,目标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三十分钟后追到良庆收费站,朱万彬远远看见支队派出的援兵正在排兵布阵,连阻车钉都还没有排开。带队的二大队长迎上来嚷: “怎么搞的老朱,目标没有出现啊!”
朱万彬无言以对。果然如他所料, “白鲨”中途改道,成功脱逃了!
不久,唐郑春报告,他和另外一名队员客串潜水员下河打捞,在三米多深的河水中捞起一个皮包。皮包内除了一个解码器和一个干扰器,还有一张银行卡,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猎鲨”小组内弥漫着一种挫折感,大家都想着如何报这一箭之仇。不过大家都没想到, “报仇”的机会来得这样快。
9月9日, “猎鲨”小组获得“鹰眼”系统提供的情报,“白鲨”的宝蓝色北京现代在市区友爱立交桥下出现。 “猎鲨”小组闻风而动,两路包抄,一路由南向北沿友爱路驰往安吉大道,一路从快速环道进入厢竹大道。两路兵马在友爱立交桥会合后四处寻找,却没有发现目标。 “猎鲨”小组临时决定继续沿安吉大道往武鸣县方向寻找,因安吉大道两侧有众多汽修厂和洗车站,估计目标有可能在这一带修车。至三十三中路段,眼尖的唐郑春突然发现隔着隔离带,一辆宝蓝色北京现代对向开来,近前一看车牌,正是“白鲨”的座驾,而且车尾右侧撞击留下的凹痕还没有修复。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但隔着隔离带,着急也没有用。对方肯定也认出了这两辆警车,一个歹徒摇下车窗,示威似的向警察挥手,还做了个飞吻动作,然后扬长而去。唐郑春尽管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只能把车开到前面的斑马线掉头。急惊风遇上个慢郎中,才开出不到一百米,前面又塞车了!好不容易开到斑马线,掉头就追,已经晚了不止一步,宝蓝色北京现代已淹没在茫茫的车流中。
再次擦肩而过,懊恼之余, “猎鲨”小组也对“白鲨”的掠食特点有了进一步的认识:阵容固定,每次都是一大(黄权)二小(黄阳、杜勇);分工明确,黄权开车并负指挥总责,黄阳操纵解码器,杜勇人车行窃。最近他们可能手气太背,捕食不到大鱼,手头紧,连车都没办法修,一定急于寻找下手机会。痛定思痛, “猎鲨”小组在策略上也做了相应调整,加强跟踪监控,寻找机会,待“白鲨”不备时突然出击,尽量避免在路上或人车密集地段与之缠斗。
功夫不负苦心人。2012年9月17日, “鹰眼”再次监测到宝蓝色北京现代在六景至兴业高速公路贵港服务区出现,但去向不明。
这条情报说明, “猎鲨”小组对形势的判断是正确的。“白鲨”已处于饥饿状态,急于掠食,但又忌惮警察的追捕,要换个地方下手。目标极有可能是往玉林方向去了!
“猎鲨”小组决定立即出击。这次,他们换了两辆车,人员也做了微调,唐郑春带谢驹、李朝威两名骁勇善战的刑警乘一辆车,邕宁分局刑侦大队凌副大队长带分局两名刑警乘另外一辆车,风驰电掣向六业高速飞驰而去。
下午一时二十分, “猎鲨”小组赶到六业高速贵港服务区,调看服务区的监控视频,发现北京现代在这里停留超过二十分钟,黄权和杜勇先后下车上厕所,黄阳给车加了油,还到小卖部买了几瓶矿泉水和几包火腿肠,车尾右侧的伤痕赫然在目。唐郑春稍稍松了口气。北京现代没有任何改变,这既说明“白鲨”的狂妄也说明其窘迫。无论如何,有利于“猎鲨”小组的跟踪识别就是最大的利好消息。
离开贵港服务区, “猎鲨”小组继续一路跟踪。前面依次是贵港、玉林、梧州三市, “白鲨”意欲何往,颇费思量。只能一站一站往下查,别无他法。因为开的是挂地方牌的车,每一站都要停车刷卡付费,耽误了不少时间。
在木格和兴业两个出入口的监控系统中, “猎鲨”小组发现北京现代没有改道,继续往东走。贵港首先被排除。再往前行,在玉林和容县出入口,都发现了北京现代的身影,玉林随后被排除。凌副大队长提出疑问: “白鲨”想窜到梧州?唐郑春摇了摇头。现在,他几乎可以肯定, “白鲨”此行的终点站是它的第二故乡——广东。
唐郑春的判断没有错, “白鲨”这次要去的确实是珠三角的惠州市,这是老大黄权在贵港服务区小憩时临时决定的。
八天前在南宁市安吉大道与警察擦肩而过,当时黄权并没有感到怎么害怕,所以对杜勇挑衅性的“拜拜”,也没有过多指责,反倒觉得解气。而十一天前在钦州生死角逐的惊魂一幕,直到现在他还心有余悸。这是他出道以来第一次与警察正面交手。事后惶恐之余,又对自己的临危不乱、指挥若定充满自信。他对两个比自己年轻十来岁的小兄弟说: “要不是跟着我,你们两个早就卵朝天了!”
黄权的话并不完全是夸口。当天在钦州港口,他们对一辆挂重庆牌照的黑色奥迪下手,但所得甚微,车主的皮包里只有不到一千元现金和一张数额不明的银行卡,后排座上是几盒钦州产的海鲜。三人大失所望,但黄权仍然遵循旧例,嘱咐杜勇到偏僻处把皮包和银行卡处理掉。杜勇有点儿舍不得,说皮包可以扔,银行卡可扔不得,说不定里面存着几十万呢。黄权骂杜勇鼠目寸光,说你如果活腻了就留下吧,不过不能再跟我,赶紧走人。黄阳毕竟灵醒一点儿,说老大说得对,银行卡不能留。不知道密码,取不出钱,银行卡就是一张废纸。而且车主发现银行卡丢失后,第一件事就是报案,所有的自动取款窗口都会被严密监控,银行卡就成了一张夺命牌。
行内有不成文的规矩,对银行卡、存折、有价证券,不管金额多寡,一律不贪。这些东西带在身上不仅不能兑现,反而形成威胁。下手时当场发现的,就原封不动留在车上,这样会对车主产生某种暗示或某种心理安慰,不报案或者迟报案。当然,对现金和吃的穿的用的,不论贵贱,照单全收。说实话,黄权对这两个徒弟不是很满意,特别是杜勇,不仅贪,还是个木脑瓜外加驴脾气。好几次坐上进口轿车的驾驶座,眼睛就红得滴血,想把车也开走。黄权警告他到处都是监控探头,你开出最多五公里就会被警察拦住,不但偷不了车,还要贴上你的小命。杜勇嘴上不说,心里却老大不服,私下对黄阳说老大胆子太小,成不了什么气候。黄权有一种预感,早晚得栽在这小子身上。
到惠州是下午三时。富饶的珠江三角洲是“鲨”群的发祥地,这两年他们没少光顾这里。广州、深圳、东莞、中山、珠海……这些在国人的心目中象征着金钱和财富的城市,对他们来说就像老家一样熟悉。
已经饿了有些日子,“白鲨”急于找到掠食对象。在市区滨江路一家冷饮店大门前,猎物自己送上门来了。这个季节,珠三角的溽热与南宁不相上下,特别是午后这段时间,气温在三十六度以上,冷饮店的生意出奇地好。三人每人喝了一大杯冰镇吕宋奶茶,出了店门装作悠闲地四周望望,便发现一辆银灰色宝马从鹅岭路方向驶来,悄然无声地停在冷饮店门前。黄权不禁眼前一亮,天遂人愿,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他警觉地朝四周张望,确信无人注意他们,便若无其事地暗示两名徒弟:准备工作!不知谁起的头,干这一行的都把这种勾当叫“工作”。
车上下来一位穿花格子真丝T恤、戴太阳镜的中年男子,看样子有所戒备,摁遥控器关好车门后还逐门拉了一下门把手,确信已落锁后才迈着轻快的步子进入冷饮店,压根儿没有注意停在旁边的宝蓝色北京现代。
黄权看得很真切,宝马车主下车时手中除了一串钥匙(遥控器串在钥匙圈上)什么都没有带,一看就知道他不打算在冷饮店待太久。但喝冷饮不是喝凉白开,仰脖一灌就完事,得用吸管或小勺子慢条斯理地搅拌、吮吸,性子再急也得十来分钟。这么长时间对掠食的“饿鲨”来说,已经绰绰有余了。
整个掠食过程不到一分钟便告结束。三人按照事先分工,有条不紊,从容不迫。他们离开后近二十分钟,那位气宇轩昂的宝马车主才带着几分惬意从冷饮店出来。
晚八时,黄权三人住进了靠近深惠高速的惠环镇一家个体旅社。“战利品”在转移路上做了清点,结果未免令人扫兴,皮包里连整带零归拢起来不到一千元,除此以外就是一部半新的手机、一沓发票及破名片。细心的黄阳看了一张工商银行取款凭单后连连顿足,凭单上标明取款八十万元,取款时间为2012年9月17日15时27分。也就是说,宝马车主进冷饮店之前刚刚取了款,说不定那笔钱就放在汽车后备厢里。而他们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那只名贵的鳄鱼皮包上,忽略了藏着真金白银的尾厢!黄权气得扇了杜勇一个耳光,骂了一声:“笨猪,蠢驴!”
杜勇不服气地回了一句: “你当时不是老催我快点儿上车嘛……”
黄阳在一边打圆场: “算了,叔,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怪只怪我们流年不利,手气太背,不贴上老本已属万幸!”
“不说了,睡吧。”黄权狠狠把抽了半截儿的香烟掐灭,倒在席梦思上,用薄被蒙住头。客房的空调开到二十度,冷得直起鸡皮疙瘩,心里却燥热难耐。最近几次下手都是零打碎敲,连油费都赚不回来,车屁股上的凹痕也没法儿补,住店只能住标间,三个人挤两张床,还被警察赶鸭子一样赶得到处跑,从广西窜到广东。他暗下决心,来日方长,今晚好好睡一觉,养精蓄锐,明天一早南下深圳,瞅准机会干一两票大的。想到这里,他已经心平气和,更兼连日奔波,疲惫至极,很快坠入梦乡。而挤在另外一张床上的两个徒弟,早早就发出了此起彼伏的鼾声。
就在三名车盗在梦境里徜徉的时候,晚十时四十分,唐郑春率领的“猎鲨”小组一路跟踪到了惠州。他们走进了惠州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值班室。
唐郑春向惠州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领导通报了情况,并再三强调有充分的证据表明,追捕对象今天下午进入惠州,请求惠州警方大力协助,连夜在全城进行搜捕。接待领导面露难色: “几位鞍马劳顿,不如先找个地方住下来,好好休息。我请示一下局领导,明天再给你们答复。”
唐郑春急了:“搜捕行动最好在18日零时打响,再晚结果就很难说了。”
接待领导苦笑:“两广公安是兄弟,你们的事就是我们的事。但几位有所不知,今晚情况有点儿特殊……”
原来,明天就是“九一八事变”八十一周年纪念日,惠州部分民间组织及学生团体将举行声势浩大的反对日本军国主义复活的游行示威活动。惠州是新四军首任军长、抗日名将叶挺的故乡,又是抗战时期南方抗日武装东江游击纵队的根据地,广州沦陷后,日寇对抗日根据地进行惨无人道的烧杀抢掠,惠州民众深受其害。加上最近升温的钓鱼岛事件,“九一八”就成了敏感日子。根据市委、市政府的指示,惠州市公安机关要全力以赴,做好疏导、防范和保卫工作,防止一些过激行为发生,维护社会治安秩序的稳定。
维稳工作压倒一切,唐郑春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只能自认运气太差,来得不是时候。但他同时表示,不管困难多大,抓捕行动不会改变。接待领导深受感动,答应从惠城分局刑侦大队抽调部分警力配合“猎鲨”小组行动。
“猎鲨”小组六名队员与惠州警方派出的援军混合编队,分多组从18日零时三十分开始在惠州市区进行地毯式搜查,重点是酒店、旅馆、停车场、夜总会和网吧。至凌晨三时十分,在离市区中心十公里的惠环镇一家个体旅社停车场内,发现了那辆宝蓝色北京现代。唐郑春闻讯赶来,调看旅社内部监控视频后,兴奋地说: “不错,是他们!”
结果有点儿索然无味,没有出现预期中近身搏斗的惊险场面,以致平时就迷恋拳击的李朝威和谢驹事后大呼“不过瘾”。民警破门而人时,三名车盗还沉浸在梦境里,睡眼惺忪、迷迷糊糊的杜勇还嚷: “别闹,我还要睡!”
兵不血刃, “白鲨”就擒。民警在宝蓝色北京现代里搜出解码器和干扰器各一台,涉及桂、粤、滇、黔四省区的伪造车牌五副。
当天, “猎鲨”小组押着三名犯罪嫌疑人返回广西。
博览会开幕日的警报
“白鲨”落网以后, “猎鲨”小组趁热打铁组织讯问。黄权以沉默对抗,耗了两天两夜,来回就是一句话:“没什么说的,该杀该关,我全认了。”黄阳和杜勇毕竟年轻,求生欲望很强,认罪态度较好。他们初步供认,2012年以来,三人结伙在广西的南宁、钦州、平果等市县及广东的广州、东莞、惠州作案十多起,盗窃车内财物价值难以统计。但涉及“虎鲨”和“黑鲨”两个团伙的情况,两人则知之不多。
黄阳透露, “白鲨”与“黑鲨”之间联系较为密切,因为黄德和黄权不仅同村,还是叔伯兄弟,黄权当初是黄德带上道的。后来黄德嫌这位堂弟脾气太倔,不听话,将他清除出团伙。黄权一气之下,另立山头,拉起了现在这支队伍。兄弟间虽然有些联系,但都是黄德主动打电话,黄权一直为当年的事耿耿于怀。 “白鲨”与“虎鲨”团伙则基本没有联系,黄权对阮经纬高价出售解码器大为不满,认为姓阮的不厚道,吃人不吐骨头。相比之下,黄德与阮经纬的联系更为密切, “黑鲨”团伙里就有一个宾阳人,是阮经纬派驻“黑鲨”团伙的“技术顾问”。黄德不仅自己作案,还充当二道贩子,时不时从阮经纬手中批发作案工具再加价出售。
猎杀“黑鲨”的计划被提上议事日程。“猎鲨”小组分析, “白鲨”的落网,给整个“猎鲨”计划开了个好头,为进一步掌握“鲨群”内幕、制订更为切实有效的抓捕措施提供了经验。但不能否认,其负面影响同时存在。追捕黄权团伙采取的是秘密跟踪、闪电出击的战术,整个运作过程保密程度很高。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要想长期瞒住“虎鲨”、 “黑鲨”几乎是不可能的。他们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警方不可能全部堵截这些联系渠道。而“虎鲨”、“黑鲨”一旦被惊动, “猎鲨”将更加困难。
“猎鲨”小组决定双管齐下。其一,继续利用“鹰眼”系统,扩大范围,搜索“虎鲨”、“黑鲨”;其二,控制“白鲨”三名成员的手机及其他联络工具,使其不能通风报信,保证其对外联系完全在警方的严密监控之下。 “猎鲨”小组还想尝试借力打力这一招。借力打力是武学的最高境界,就是借助对手出拳的劲道还击对手,在化解对手攻势的同时一举制伏对手。但借力打力绝非一厢情愿的事情,既受制于自身功力深浅,也要看对手是否“配合”。胜负往往在毫发之间,运用得好,可在瞬间化被动为主动,一举扭转乾坤;反之则弄巧成拙。 “猎鲨”小组决定充分利用黄阳这张牌,用好借力打力这一招。
机会来了!
惠州凯旋的第三天,即9月20日早上,黄权的手机响了。朱万彬问他知不知道是谁打来的,黄阳说是四叔(黄德)。朱万彬说:“你来接听。知道该怎么说吧?”
黄阳点点头,按下了接听键和免提。黄阳接受过半天的突击“培训”,比较沉着: “四叔吗?我是阿阳。六叔(黄权)昨晚喝多了,到现在还没醒,你有什么事吗?”
黄德问: “你们现在在哪里?”
黄阳答: “还在惠州呢,打算今天下午去深圳看看。四叔,你们现在在哪里?”
黄德有点儿不耐烦: “叫阿权来跟我讲话!”
黄阳为难地说: “不行啊四叔,六叔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我可没那个胆子,有什么话我可以转告,不然我只好放电话啦。”
黄德倚老卖老: “你提醒阿权,让他少喝点儿,要不他早晚得栽进酒杯里!过几天博览会开幕,渔汛旺,你们回不回南宁?晚上让阿权给我回话!”
挂断电话,朱万彬发现黄阳紧张得满头大汗。其实,朱万彬也不轻松,直到手机里忙音传出,他心里的石头也没放下。
黄德主动来电至少说明两个问题,一是他还不知道黄权已经落网;二是他打算在博览会上捞一把。一个多月来, “猎鲨”小组用尽一切办法、施尽浑身解数都无法摸清黄德和阮经纬两个团伙的行踪,现在“黑鲨”自己浮出水面,真有点儿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味道。尽管目前还不能排除黄德有故意使障眼法试探虚实的可能,但朱万彬还是有理由高兴。因为黄阳的手机显示,来电号码属于南宁电信,这说明黄德和“猎鲨”小组近在咫尺!看来, “黑鲨”要在博览会上捞一把并非虚言,这也正是朱万彬的心结所在。
第几届中国一东盟博览会定于9月22日也就是后天隆重开幕,中国和东盟十国投资峰会与南宁国际民歌艺术节将同时进行,这就是久负盛誉的“两会一节”。届时将有我国和东盟十国的国家领导人出席大会,国内外大批参展商将云集南宁,其中不乏世界五百强企业的领军人物,国内外知名艺术家届时也将登台献艺。从中央到地方,对“两会一节”的安全保卫工作高度重视,要求做到万无一失。作为盛会承办城市的公安机关,南宁警方任务最重,责任如山,每次都要抽调大批警力,担负保卫和警卫工作。“黑鲨”这时候来添乱,警方完全可以借其冒头之机予以致命一击,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但其中风险也极高, “黑鲨”的狡诈十倍于 “白鲨”,最善于在常人意想不到的地方下手。如果让其得手,警方的声誉受损事小,造成国际影响事大。这个责任是任何人都担不起的。
实际上,朱万彬考虑的还不止这些。中国一东盟博览会是广西承办的为数不多的国际性会议,安保工作规格之高、组织之严密、戒备之森严、检查之严格已经达到吹毛求疵的程度,敢到这种场合行窃,无异于飞蛾扑火。精明如黄德者偏要铤而走险,莫非是有意抛出一颗烟雾弹,让黄权来搅局,转移警方的注意力,自己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朱万彬感到有些不解。目前他能做的,除了加强防范,再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看来,这个“力”如果拿捏不稳, “借”得不巧,后果不堪设想。
20日晚上,黄德再次打来电话,朱万彬仍然让黄阳去接。一番教育和鼓励后,黄阳镇定了很多,回答也更机智了: “四叔,六叔还生你的气呢,不愿接你的电话。”
黄德气哼哼地说: “好啊,这小子翅膀硬了,连我的话都不想听了!阳仔你告诉他,他要敢做过河拆桥的事,我饶不了他!”
手机显示,对方来电仍是南宁电信。
9月21日一早,根据“猎鲨”小组的建议,博览会安保指挥部组织大批警力,在市区范围内开展安全隐患大排查,其中包括流动人口的清理, “猎鲨”小组的几名队员也参与其中。结果在江南区富德新村发现疑点。据周围居民反映,小区内一间两居室出租屋长期空置,元人居住。近日有四名陌生男子突然进住,这伙人不知道是干什么的,相当神秘,经常是天没亮就结伙出门,半夜回来后闭门不出,有时连灯都不开。据目击者描述,其中一人的身高、年纪、口音等特征与警方掌握的黄德的身份资料吻合。房主告诉警方,该房是一年前租出去的,承租人叫李德明,百色市凌云县人,据说是做干货生意的。李德明说自己常年在南宁与贵阳间跑生意,在贵州和百色农村收购香信、木耳和竹笋等干货,运到南宁市江南区的淡村市场批发,租房是为了囤放货物。房主出示了承租人的身份证复印件,复印件上的照片模糊不清,看不出是不是黄德,居住地是百色市凌云县玉洪瑶族乡玉保村。“猎鲨”小组成员出示了一张通过秘密渠道提取的黄德正面头像,房主一看马上认定: “是这个人。”
通过公安专网人口管理系统搜索, “猎鲨”小组发现居住在百色市凌云县玉洪瑶族乡玉保村的李德明的身份证已于一年前遗失并补办。
情况已趋明朗: “黑鲨”确已潜回南宁,其意无疑是要在博览会上下手!
“猎鲨”小组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博览会将在明天-9月22日九时三十分正式开幕,留给他们的时间已不足二十四小时!
焦急无用,也不能消极防范。朱万彬请示局领导,加大“鹰眼”系统的搜索力度,加强交通要道及重点部位的巡查,以求先期发现目标。还有关键一招:在富德新村某出租房四周布下伏兵,二十四小时全天候秘密监控,一旦发现目标,即刻拿下。
这场短兵相接的较量一开始就充满悬念。9月22日早上八时,离博览会开幕还有一个半小时,来自柳州市的参展商贾某开车到离南宁国际会展中心不到五百米的旅游大厦吃早餐,把他的银灰色宝马停在大厦停车场上,按下遥控器锁好车门,即放心地步入设在大厦二楼的茶庄。贾某今天的心情很好,在楼上刚好碰上同样来自柳州的另一位参展商,二人细斟慢酌,相谈甚欢。四十分钟后,贾某盛邀朋友同乘他的宝马车去会展中心,朋友欣然答应。两人下楼来到停车地点,未发现任何异常,贾某按遥控器打开车门,刚在驾驶座坐下,就发现遗留在车座上的棕色公文包已不翼而飞!
贾某大惊失色,已无心参加开幕式,马上开车到附近的南湖派出所报案。在接待民警面前,贾某语无伦次。他说,被盗公文包里有现金两千多元,还有手机和合同文本。这些都不打紧,要命的是包里还有一本纪念册,里面有一整套1960年发行的第三套人民币。贾某是钱币收藏爱好者,这套已退出流通领域多年的绝版人民币是他花了整整二十年时间才从全国各地高价收集齐全的珍品,不说价值连城,也是千金难求。
值班民警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马上给朱万彬打了电话。
警方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还是发生了!朱万彬带领三名“猎鲨”队员匆匆赶到旅游大厦案发现场,南湖派出所值班民警已陪报案人等候在那里。朱万彬心中有数,没有按常规询问,直接让报案人回忆停车关门时周围有什么可疑迹象。贾某说,他停车时左侧十多米的车位停着一辆银灰色的小轿车,车旁有四名男子,其中一人已坐进驾驶室,三人还在车外,看样子像是刚从茶庄出来准备离开。贾某还说: “这也算不上什么可疑迹象啊,当时停车场上的人和车多了去了。真是怪了,离开不到半个钟头,回来就发现东西丢了!”朱万彬心想,有五分钟就够了,还用半个钟头?
旅游大厦是博览会定点接待酒店,监控系统相当完善。朱万彬调看了停车场的电子监控视频,结果一目了然:停在贾某宝马车旁边的是一辆挂“桂A”牌照的银灰色伊兰特,车上四人在贾某离开后立即行动,其中一人尾随贾某至大厅门口,一人上前给停车场保安人员敬烟套近乎,明显是为了挡住保安的视线。把镜头拉近,可以看出缠住保安的正是黄德!整个作案过程持续不到三分钟,得手后四人立即乘车离开停车场。从停车场出人口的监控视频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正是黄德。
朱万彬立即把情况电告吴宏飞副局长和张坚支队长。其时,两位领导正在会展中心现场指挥安保工作,接报后当即下令:全城搜索那辆银灰色伊兰特!
当时有一个有利条件,为了保证“两会一节”顺利召开,从开幕的前一天即9月21日零时至闭幕的第二天即9月25日十二时,南宁市属六区六县及周边的崇左、河池、百色、贵港、来宾、钦州等六市公安机关的大批警力都摆到面上,设卡盘查可疑人车,控制了出入南宁的所有交通要道,作案车辆要想离开南宁远遁,可以说是插翅难飞。所以一开始朱万彬就定调:搜索重点在市区,特别是江南区富德新村。
十时四十分,在富德新村黄德租房布控的“猎鲨”队员报告:没有发现目标。
十一时十分, “鹰眼”报告:目标在良庆区玉洞商贸城出现。
朱万彬心头一紧,玉洞商贸城今天有一个大型车展,莫非“黑鲨”意犹未尽,想到那里再捞一把?他立即带领一个小组驰往玉洞商贸城。结果无甚悬念,人数处于劣势的“猎鲨”小组以三对六,当场抓获正与销赃人接头的“黑鲨”团伙四名成员和两名销赃犯罪嫌疑人,从银灰色伊兰特上搜获柳州参展商贾某被盗的全部物品及作案工具汽车解码器、干扰器各一台。
随后,在江南区富德新村黄德的租房内,搜获大量未及销赃的高级皮包、背包、手机、笔记本电脑、数码相机等赃物,数量之巨,品种之多,令人叹为观止。用一位“猎鲨”队员的话说,简直可以开一间小型名品专卖店!
舐犊情深的“掠食者”
不到一个星期,两个无恶不作的车盗团伙相继折戟沉沙,这对“猎鲨”小组是个巨大的鼓舞。没有片刻休整,他们人不卸甲、马不离鞍,继续投入围剿“虎鲨”的行动中。与“黑鲨”、“白鲨”相比,“虎鲨”入水更深,为害更大,对社会的破坏更甚。拿下它,就能循踪挖出犯罪工具流向社会的源头,进而彻底摧毁这个庞大的犯罪网络。
然而,欲达此目的又谈何容易!
与飞扬跋扈的“黑鲨”、“白鲨”不同,“虎鲨”是“深海区”真正的统治者,也是广西此类犯罪的始作俑者,其凶残、贪婪和对社会构成的威胁,远非“黑鲨”、“白鲨—可比。仅从技术层面就能看出, “黑鲨”、“白鲨”只能被动接受高科技犯罪工具的支配,少有“话语权”。而“虎鲨”不仅能熟练使用犯罪工具,还具备复制技能,游刃有余地根据市场需要对犯罪工具进行改进完善和升级换代,把这种可怕的高技术犯罪推向极致。
据阮经纬的得意门生、他派驻“黑鲨”团伙的“技术顾问”韦洪透露, “阮老师”不涉赌,不涉毒,唯涉“黄”。他已有妻室,并且有两个女儿,但还暗地里寻花问柳。除了一夜情的露水夫妻,还有多个固定情人。发迹以后,其私生活更加靡烂,在广州、深圳多处金屋藏娇。尽管如此,他跟原配陆氏却相敬如宾,不离不弃,对两个未成年的女儿呵护有加,经常托人送钱物给妻女。女儿过生日,还不忘送去蛋糕。他在外面有情人,其原配陆氏未必不知道,却不闻不问,夫妻相安无事。其驾驭能力可见一斑。
对几名死心塌地跟自己“打天下”的手下,阮经纬待其甚厚,但戒备亦重。据闻,他在广州有两处房产,平时他就住在自家的房子里,但从来不把手下带回自己的固定窝点,甚至不允许打听,宁可花高价让他们住宾馆。他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 “你们没必要知道这些,知道多了对你们没好处。”所以,跟了他这么长时间,几名手下包括韦洪都说不清他在广州两处房产的具体位置。
阮经纬自己生活放纵,对手下却管束极严,不许沾染黄赌毒,不许酗酒,甚至不许违反交通规则。他规定手下不经允许不能擅自更换手机号码,没有特殊情况不要主动给他打电话。平时一般要分开住店,不得已同住一家宾馆则分住不同的房间,非“工作需要”不要碰头。所以这些人跟了他几年,钱没少攒,却觉得还是跟苦行僧一样清苦。
韦洪是“鲨群”中唯一的大学生,201 1年大学毕业后找不到工作,连考两年公务员都名落孙山。正郁郁不得志的时候,被阮经纬招至门下,礼遇有加。比起其他人,他跟阮经纬的联系较为密切。分处东西两地,韦洪经常电话问安,阮经纬有时也主动打电话问这边的情况。但最近两人联系中断,韦洪说,最后一次跟阮经纬通话还是半个月前的事情。为了验证真假,朱万彬当场让他拨打阮经纬的手机,果然,里面传来的是“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情况不容乐观。阮经纬有可能通过秘密渠道得知“黑鲨”、“白鲨”落网的消息,怕牵连自己,主动掐断了跟他们的联系。对此,唐郑春却有不同看法。他认为,“黑鲨”、“白鲨”落网是这几天的事情,而阮经纬跟韦洪中断联系却发生在半个月以前,他不可能未卜先知。更大的可能是,阮本人已经暴露,正在逃亡途中,或已经被广东警方控制。
朱万彬决定去一趟广州。除了要验证一下唐郑春的判断,还因为韦洪供述的一个情况。韦洪交代,有一次他们从外地回到广州,阮经纬叫另外两人下车找地方住宿,让韦洪独自开车送他回家。韦洪便按照他的指引,从南环高速一路开车通过丫髻沙大桥,在芳村大道南段东沙经济区附近停下,阮经纬下车让韦洪开车回去,说明天上午再到这里接他。东沙经济区附近有几个花园小区,韦洪估计他的一处豪宅就在这里。无论如何,朱万彬都要亲自走一趟,试试水的深浅。
9月24日,朱万彬和唐郑春带两名“猎鲨”队员押上韦洪赶往广州。当天到达后,他们来到广州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朱万彬刚向广州同行通报了案情,刑侦支队一位负责人高兴地说: “赶早不如赶巧,你们来得正是时候!”
原来,阮经纬早在两个月前就被广州警方纳入视线,警方怀疑他与7月份发生在广州市越秀区的一起利用解码器盗窃车内财物的案件有关。因为案件是通过控制销赃渠道发现的,销赃人未能确切指认阮经纬,故决定暂不动他,待掌握充分证据、弄清其他团伙成员后再集中收网。在侦查过程中,广州警方发现犯罪嫌疑人同时持有广东、广西、云南、贵州等籍贯不一、姓名各异的身份证,而“广西宾阳县阮经纬”仅是其中之一,其真实身份一时难以确定。更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是,正当警方决定将人先行拘留后再审查时,阮经纬却在警察上门前一个小时神秘失踪。看来,阮经纬已经听到了风声。
广州警方随后在其位于东沙经济开发区内某花园小区的住房内查获十台汽车解码器和一批未及销赃的被盗物品。此后一个月,广州警方在深圳、珠海、中山、东莞、惠州、肇庆、揭阳、汕头等市撒网,展开全面搜捕,结果均一一落空,估计犯罪嫌疑人已离粤他投。正打算向桂、滇、黔三省区警方发出协查通报,没想到广两警方却找上门来,一下确定了犯罪嫌疑人的真实身份。
这个消息对“猎鲨”小组而言是喜忧参半。广东是“虎鲨”活动的主要地区,多行不义必自毙,这是尽人皆知的道理,广东警方对其采取行动没什么奇怪。现在,两广只要协调动作,合力一处,事情将好办得多。问题是由于各方面的原因,没有及时沟通,各自为战,“虎鲨”受到惊动,利用东西两边还没有形成默契的机会,从缝隙间钻出大网,想重新网住它就没那么容易了。看来,如何尽快沟通协调,统一认识,统一行动,是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尽管交流双方无论警衔还是职位都不对等,朱万彬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他坦诚地把“猎鲨”小组的布置和想法和盘托出。接待他们的一位二级警监脾气随和: “好啊,你们的工作已经做到我们前头了。兄弟合力,其利断金,事情就好办多了。”
双方毫无保留地交换了情报信息和工作意见,“猎鲨”小组婉拒了主人的盛情款待,连夜返回广西。
看来, “虎鲨”潜回广西的可能性最大。当务之急是尽快摸清阮经纬及其手下几名成员和大量关系人的底细,进行全面布控和重点排查。在对“黑鲨”、“白鲨”特别是对韦洪的讯问中, “猎鲨”小组对阮经纬团伙的成员结构有了一定的了解。据韦洪交代, “虎鲨”团伙成员是五至七人。与“黑鲨”、“白鲨”基本以老乡为班底的结构特点不同, “虎鲨”的成员结构相当复杂,有湖南、海南和广州本地人,仅有一人是阮经纬的宾阳老乡,就是他的亲外甥岑小军。岑小军二十四岁,身材高大,有两手拳脚功夫,充当小舅阮经纬的司机兼保镖,是阮经纬的心腹爱将,舅甥结伴潜逃的可能性极大。
在广州,两地警方已达成协议, “虎鲨”团伙中的两名广州籍成员,由广州警方负责抓捕,阮经纬和岑小军则交给“猎鲨”小组,其余的由广东警方出面与其户籍所在地公安机关取得联系,请求协查。单从人数上说, “猎鲨”小组的任务不是特别重,实际却是决定行动成败的关键。阮经纬不仅是“鲨群”的元凶,也是“鲨群”的灵魂。他掌握“鲨群”的全部秘密,支配“鲨群”的所有行动。抓住他,其他成员就会一一被攻破,反之,事情就不能算完。
在对阮经纬和岑小军舅甥大量关系人的排查中, “猎鲨”小组获得了一个极其重要的情报:阮经纬有一位“如夫人”,这位“如夫人”最近给他生了一个宝贝儿子!
阮经纬是个传宗接代观念极重的人,偏偏结婚后妻子接连生了两胎都是女娃,这对他精神上打击不轻。他坚持要再生一胎,妻子陆氏却坚决不同意,说再生一胎就是违反计生政策,何况谁能保证第三胎就能生个男娃?阮经纬无法说服妻子,心上那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疙瘩始终无法消除。
“生意”做大以后,手中有了钱,阮经纬到处结交“小蜜”。在一家KTV,他结识了从古辣镇来县城打工的陪舞女郎李静。李静二十一岁,初中毕业,文化不高,却长得花容月貌,亭亭玉立。她的歌唱得不怎么样,舞却跳得极具专业水准,阮经纬这个情场老手对她几乎是一见钟情,很快便把她弄到手。出身贫寒农家的李静开头对这个年纪几乎比自己大了—倍的男人并不在意,仅仅是逢场作戏,陪他唱歌跳舞饮酒。交往几次以后,李静发现阮经纬挥金如土,知道他是生意场上的成功人士。阮经纬频频向她表达爱慕之意,见面第三次就一掷千金,送给她一条价格昂贵的镶宝石白金项链。李静受宠若惊,心甘情愿地投入他的怀抱。此后,两人频频幽会,出双入对,俨然是一对蜜月中的恩爱夫妻。
不久,李静发现自己怀了身孕,她不愿生下这个没有名分的孩子,打算去医院做人工流产。另有一番心思的阮经纬态度很坚决,说等两个月胎儿成形去医院做B超,如果是男孩儿,无论如何都要留下来,这对已过不惑之年的阮经纬及整个阮氏家族来说意义非凡。他还保证,如果天遂人愿,他立即休了前妻,立李静为“正宫娘娘”。后来李静通过私人关系去医院做了B超,证实她怀的是男孩儿。阮经纬欣喜若狂,大呼“上苍有眼,阮家有后”,马上斥巨资以李静的名义在宾阳县城广场公寓买了一套一百四十平方米的商品房,装修一新后让李静住进去,还让她辞了工作,安心静养保胎。
2012年6月,李静顺产生下一个健康男婴,阮经纬虽然没有兑现前诺,让她当上“正宫娘娘”,但对她百般体贴,呵护有加。他重金聘请一名受过家政培训的月嫂专门照顾母子两人的生活。虽然忙于“生意”不能陪伴左右,但他按月供给母子足够的生活费,还不时托人或亲自送来进口奶粉。此后,不管“业务”多忙,走得多远,每隔十天半月他都要回来探视一次,每次回来都抱着儿子亲不够,还给儿子起了个响亮的名字——阮天龙,意即龙年老天恩赐龙子。他打算等龙儿稍长,便把母子俩接到广州,从此厮守终生。可以说,儿子在阮经纬的心目中占据着无与伦比的位置,是他一生最大的精神寄托、最大的牵挂。
老牛舐犊,人之常情,无论天使和魔鬼皆然。朱万彬明白,守住了这个点,就等于守住了阮经纬。
“猎鲨”小组在宾阳县公安机关的密切配合下,对县城广场公寓李静的住宅进行二十四小时全天候秘密监控。受阮经纬之聘专门照顾李静母子生活起居的月嫂告诉警方,阮经纬最近一次回来探视儿子是8月20日,那天龙儿刚满两个月,此后再也没有露面。最近半个多月,连电话都不打,不知出了什么事情。但看起来李静一点儿也不着急,让月嫂在家照管儿子,自己却出去跟人搓麻将,有时一去就是半天,月嫂有几次还把孩子送到牌桌边喂奶。
如此看来,李静肯定对阮经纬当下的处境有所了解,两人之间肯定以某种方式保持着联系。让“猎鲨”小组感到为难的是,明知如此,你还不敢把她怎么样。她目前正处于哺乳期,情况特殊,不宜采取强制措施。
不能正面接触,那就迂回包抄。“猎鲨”小组通过移动公司查李静手机最近的通话情况,发现9月10日以后,李静的手机主叫很少,仅有的几次都是打给本县的一部固定电话。到电信部门查证,原来是本县古辣镇李静娘家的固定电话。被叫倒不少,大部分是李静的牌友打入的,其余是古辣镇李静娘家的固定电话,未发现可疑号码。
但这一现象本身就极不正常。李静和阮经纬之间不可能没有联系!如果是借道行船,这条“道”应该是李静娘家的固定电话。据月嫂反映,最近十天,李静的弟弟李峰来送过两次奶粉,这是过去所没有的。
古辣镇李静娘家被纳入侦查视线。
机会终于出现了。9月30日中午,宾阳县城芦圩镇下起瓢泼大雨。李静在接听一个电话后,用背带背起刚满百日的儿子,还带了奶瓶和尿布,看样子是要出远门。忠于职守的月嫂问她去哪里,晚上是否回来。李静说龙儿的外公病了,她要回古辣探望父亲,可能要在娘家住几天。
李静打着雨伞来到广场公寓大门外,上了一辆出租车。随后,两辆挂地方牌照的黑色轿车一前一后尾随出租车而去。
这是李静生儿子后第一次出远门。 “猎鲨”小组分析,探父病不必带上幼子,何况这样的恶劣天气。极有可能是阮经纬思儿心切,让李静带儿子到某处见面,过百日之喜。通过古辣派出所查证, “猎鲨”小组的判断得到印证,李静的父亲根本没有病,正跟人在文化站下象棋,楚河汉界厮杀得正激烈。
在此之前, “猎鲨”小组在对李静娘家固定电话的调查中发现,最近这部电话经常接到陌生手机号码的呼叫,每次被叫后几分钟,这部固定电话必定立即主叫李静的手机,似乎成了规律。经查询发现,陌生手机号码前两次属广州电信,后几次分别是玉林和柳州电信,极有可能是阮经纬打来的。更值得怀疑的是,今天一早,一辆挂“桂K”牌照的枣红色上海通用从桂海高速古辣出人口下来,径直开到李静娘家大门前停下,现在还停在原地。司机是个身材高大的青年男子,从监控民警用手机拍摄的视频可以看出,这个男青年正是阮经纬的外甥岑小军!看来,这辆车是专门来接李静的。
李静乘坐的出租车出了县城,直接开上通往古辣的县道。带队跟踪的是朱万彬和廖振军,一路“护送”出租车到古辣后,他们没有继续尾随进街,而是把车开到桂海高速古辣出入口守候,两辆车、六名便衣警察在这里布下罗网。
下午二时十分,挂“桂K”牌照的枣红色上海通用从古辣镇开出,朝桂海高速古辣出入口而来,还没有进站即被扣下。车上仅三名乘员,驾驶员正是阮经纬的司机兼保镖岑小军,李静抱着儿子坐在后排。
按照预定方案,朱万彬电话通知古辣派出所立即派一辆车来收费站,接李静母子从桂海高速绕道回宾阳县城。朱万彬嘱咐派出所民警,一定要照顾好李静母子,雨天路滑,不要开快车,要保证他们的安全。李静似乎早已有了思想准备,没有哭闹,只提出一个要求:能否让阮经纬见儿子一面,了其心愿。朱万彬爽快地说: “你放心,我们会作出安排的,但不是今天,也不会在你们约定的地方。请你交出手机,让民警代为保管,适当的时候我们会完璧归赵,你也会同时获得自由。”
送走李静,朱万彬和廖振军就地对岑小军进行突审。岑小军开始不愿供认,来回就是一句话: “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我不能出卖舅舅。”
廖振军并不着急,笑着说: “顽抗到底对你和你舅都没有好处,到头来只能加重处罚。你应该已经知道,黄权和黄德已经落人法网,黄权比你还横,但没有你这种态度。我们完全可以通过二黄找到阮经纬的藏身之处。你这么年轻,还有很长的人生之路要走,你不想在监狱里度过漫长的人生吧?”
和风细雨一番话,却像重锤敲打着对方锈蚀的心灵。岑小军这么个彪形大汉转眼间竟像小孩儿一样哭了起来,抽噎着说: “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这算主动交代吗?”
廖振军含笑说:“这一点没问题,你没必要有这种思想包袱。”
岑小军交代,二十天前,因广东事发,阮经纬立刻遣散队伍分头逃亡。舅甥二人逃出广州后南下湛江,又取道北海,在玉林逗留了几天。阮经纬还是不放心,不敢潜回宾阳,于六天前来到柳州。每每想起自己的龙儿,阮经纬便长吁短叹,寝食不安。今天天没亮,他就把岑小军叫醒,说你马上开车回宾阳,把你舅妈和龙儿接来柳州。今天是龙儿的百日之喜,我们要好好庆祝一下。跟母子俩见一面,我们明天就转移,到东北三省去看看。这次分别,不知何年何月再能见面……
当天下午, “猎鲨”小组押着岑小军赶到柳州,在江堤路某酒店抓获了正苦苦等待和妻儿见面的阮经纬,并在他人住的酒店客房里搜出解码器三台、干扰器五台及其他犯罪证据。
阮经纬和岑小军舅甥两人被连夜押回宾阳。10月1日上午,“猎鲨”小组在阮经纬的指认下,从宾阳县城广场公寓李静住宅的杂物房里,起获大批高档烟酒和笔记本电脑等赃物,同时缴获五块伪造的广东和云南车牌。
国庆节当天,在“猎鲨”小组的精心安排下,阮经纬在宾阳县公安局信访接待室见到了李静母子。令他始料不及的是,接待室的一张大桌上,放了一盒精致的生日蛋糕,蛋糕上插着十根小蜡烛。阮经纬明白了一切,他紧紧抱住酣睡中的儿子,泪如雨下,哽咽着对民警说: “谢谢,谢谢你们……”
猎“鲨”大会战
回师南宁, “猎鲨”小组第一时间把阮经纬落网的信息向广州警方做了通报。广州方面同时反馈,经连日追缉, “虎鲨”团伙其他成员已全部归案。
一个月内,三个以两广为根据地的车盗团伙先后被查破。经初步审查,三团伙在一年多的时间里作案五十多起,盗窃财物总值超过三百万元,作案地点遍及两广和滇、黔、川、渝及湘、鄂、赣等省。内行都知道,这个数字显然是“缩水”的。由于此类案件作案时间和空间跨度很大,案犯往往无法交代作案的准确时间、地点及被侵害的车辆牌号,供词里大量充斥着“大概”、“左右”、“差不多”等模糊字眼。加上出于自我保护意识,数字往往尽量往小里说,以图减轻责任。
这就苦了“猎鲨”小组。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样的系列团伙盗窃案件要想顺利移送起诉、报捕,最后交付审判机关定罪量刑,取证工作之艰巨是可想而知的。在接下来两个多月的时间里, “猎鲨”小组全体队员,加上支队派出增援的预审大队民警,几十个人连轴转,查证足迹遍及大半个中国。有时为了核对一个数字,专案民警三访被害人,跋涉上千公里。有时出于种种难以言明的原因,被害人矢口否认曾经被盗,令人哭笑不得,却又无可奈何。
然而,真正令专案民警感到压力巨大的不是这些。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黑鲨”、“白鲨”、“虎鲨”三团伙作案用的解码器和干扰器都是阮经纬提供的,而经阮经纬的手售出或出租作案工具的“客户”,远远不止这三家。事实上,这三个团伙十几名成员(包括销赃犯罪嫌疑人)全部落网以后,利用解码器盗窃车内财物的案件发案率仅仅是下降,并没有绝迹。就在阮经纬团伙全部落网后的第十天,广东东莞又闻警报,一位珠宝店老板开车外出吃早餐回来发现被盗,放在宝马车尾厢里的五件玉器及五万元现金悉数被盗。据珠宝店老板说,这五件玉器是准备送往在天津举办的珠宝节的展品,每件价格都在百万元以上。这是迄今为止此类案件损失统计的最高纪录。而在同一时间内,此类案件在广西也时有发生,贵港市甚至发现整车被盗的案件。
这一事实说明,三头“凶鲨”虽被猎杀,但深海区的“掠食”现象并没有停止,为数不少的“鲨鱼”还在到处游弋。据阮经纬交代,他所经销的作案工具,是从位于广州的两家电子公司批发的。而这两家公司的经营范围很大,涉及广东、广西、北京、上海等二十四个省区市,阮经纬充其量不过是其中的经销商之一,而且销售“业绩”还不能算最突出的。
这锅“饭”太大了,大得难以下口。单靠区区一个“猎鲨”小组,甚至单靠广两一方之力,显然远远不够。必须在公安部的统一指挥下,全国公安机关齐心协力,统一部署,统一行动,才能打赢这一仗。
2012年10月17日,广西壮族自治区公安厅刑侦总队副总队长杨振炎与南宁市公安局副局长吴宏飞代表“7·30”专案组飞往北京,向公安部刑侦局作了专题汇报。
听取杨、吴二人的汇报后,刑侦局领导非常重视,高度评价了广西警方的前期工作,采纳了广西警方的意见和建议,决定由刑侦局出面,协调广西、广东及全国有关省市公安机关,组成一支阵容强大的专案队伍,统一认识,统一部署,统一行动,向利用解码器或干扰器作案的犯罪活动发起全面进攻。就在这次汇报会上,该案被正式定名为公安部督办“7·30”专案。
2013年1月10日,公安部刑侦局根据广西警方前期摸排的情况,召集全国涉案线索较多的八个省市公安机关刑侦部门在南宁市召开“7·30”专案工作会议。会议强调了信息共享、情报互通的原则,并就与会省市公安机关刑侦部门如何加强协同作战、联合办案作出具体布置,吹响了全国统一清剿利用解码器行窃犯罪活动的集结号。
七天后,即2013年1月17日,公安部部署全国公安机关统一开展“打盗抢,保民安”专项行动,“7·30”专案被确定为全国统一抓捕行动的五个重点案件之一,“7·30”专案进入大纵深、大兵团作战阶段。
2013年3月初,公安部刑侦局领导陈小坤、董小刚率公安部督导组分赴广西、广东两地,对“7·30”专案打击行动进行具体指导、督促,并传达了公安部刑侦局的决定:3月10日在全国范围内开展“7·30”专案统一抓捕行动。
作为“7·30”专案的主战场,南宁市公安局坚决贯彻落实公安部和自治区公安厅的统一部署,迅速成立专案收网专项行动工作组。工作组组长由市公安局副局长吴宏飞担任,副组长由刑侦支队支队长张坚担任,刑侦支队副支队长杨俊负责具体指挥,成员以原“猎鲨”小组为班底,还从各警种、各分局(县局)抽调能征惯战的民警予以充实,阵容可谓空前强大。
3月8日,由杨俊率领的一个分队开赴广州,朱万彬、唐郑春和李朝威等原“猎鲨”小组成员都在其中。到达广州后,他们与广州警方派出的抓捕队伍共同组成一个联合行动组。双方花了整整一天半的时间,进行阵前磨合,交换情报信息,研究联合行动的每一个细节,分析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制订了详尽的应对措施。
联合行动组的任务非常明确,就是彻底捣毁位于广州市区内的两个制、贩作案工具的窝点。现已查明,这两家分别打着广州吉安电子科技有限公司和广州金科电子科技有限公司旗号的黑窝,名义上是分开经营、独立核算,实际上是同一个老板掌管。此人名叫郝海龙,湖南省祁东县河洲镇人。两家公司的经理一个叫王福发,是郝海龙的祁东县老乡;另一个叫郝智屏,是郝海龙的胞兄。几年来,两家公司通过网上销售,向全闰各地批发、零售大量专门用于作案的汽车解码器和干扰器,使作案工具泛滥成灾,给社会治安带来极大的负面影响。南宁警方破获的阮经纬、黄德、黄权三个车盗团伙,其作案工具全部由这两家公司提供。而全国各地发生的此类案件中,也有相当一部分跟这两家公司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3月10日凌晨,公安部部署的“7·30”专案全国统一抓捕行动在多个省市全面打响。联合行动组兵分三路,直扑广州市区三个涉嫌制造、销售作案工具的窝点。
朱万彬和李朝威被分配在抓捕一组。这个小组的目标是白云区龙归镇——两公司幕后老板郝海龙的老巢。
龙归,如龙归海,与郝海龙的名字暗合,寓意腾飞和吉祥。郝海龙当初选择这块风水宝地安家,就是看中其地名。后来果然沾了龙归的灵气,短短几年,郝海龙就从一个仰人鼻息、任人宰割的打工仔,变成两家生意兴隆的电子公司的老板。除了自己的艰苦奋斗,更是神通广大的龙神所赐,他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可是3月10日这一天,不知是龙神一时懈怠还是有意迁怒,竟没有给他带来好运。凌晨三时,郝海龙和妻子赵某被戴上手铐。赵某在生意上是郝海龙的“贤内助”,又是公司的大管家,自始至终参与了丈夫的经营活动。
几乎是同时,杨俊小组在天河商业区、唐郑春小组在花都区花山镇分别抓获了吉安公司经理王福发和金科公司经理郝智屏。在这两家公司的仓库内,警方查获了数以百计待发售的解码器和干扰器,另外还扣押了数千份快递发货单据、数十张银行卡和大量强开车门钥匙。数量众多、涉及全国各地的快递发货单据,为日后追查作案工具的流向提供了可靠线索,可以说意义重大。
联合行动组对在广州抓获的“7·30”专案犯罪嫌疑人分别进行讯问,郝海龙兄弟和王福发都供认,两公司销售的解码器和干扰器,货源全部来自自称陈志庸的深圳供货商。
3月12日,联合行动组赶往深圳,对租住在福田区台湾花园的陈志庸采取行动,却扑了空。经调查证实,陈志庸听到风声,已逃回揭阳老家暂避风头。
3月13日凌晨,联合行动组在揭阳市抓获正准备再度转移的陈志庸。同时获知,陈志庸仅是其化名,其真实姓名为林丛涵。令前往抓捕的民警大跌眼镜的是,林丛涵竟是个“90后”,年仅二十二岁,且学历仅为初中毕业!
林丛涵的经历与阮经纬相似,属于无师自通、“自学成才”的民间电子专家。在讯问中他交代,自己虽然只有初中毕业学历,但从小就痴迷于电子技术,所学知识足可以与大学教授交流切磋。三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在广州认识了一个从事汽车故障电子检测仪器研究的海归“专家”,后以四万元的超低价从这位自叹生不逢时的“专家”手中买下汽车解码器发明专利,加上自己在电子技术领域过人的天赋,从此开始了这项尚属前沿技术产品的研究开发。他大概没有想到,自己无意中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当天,联合行动组二赴深圳,在位于福田区台湾花园内的林丛涵工作室搜获数百台已经完工正待包装的解码器和干扰器,同时扣押用于加工、制作解码器和干扰器的频谱仪、射频发射器、电脑及电子元件等一批工具。
东线大获全胜,西线频频奏凯。3月10日当天,在广西公安厅刑侦总队的有力指挥下,统一收网抓捕行动全面打响。南宁市公安局从市区和宾阳、武鸣三个方向同时出击,抓获犯罪嫌疑人多名,缴获作案工具(包括车辆)一批,追缴被盗的高档皮包、背包、手机、笔记本电脑、数码相机、DV机、烟酒、首饰等大批赃物。柳州市公安局抓获犯罪嫌疑人两名,缴获解码器两台。梧州市公安局分别在该市藤县及广东佛山市南海区大沥镇抓获涉案人员两名,缴获解码器及自制六角匙等作案工具一批。玉林市公安局民警长途奔袭,抓获涉嫌伙同他人利用解码器盗窃四辆高档进口轿车的犯罪嫌疑人覃某。
3月18日,广西壮族自治区公安厅在南宁召开“7·30”专案新闻发布会,宣布截至当日,广西警方共破获“7·30”专案涉案犯罪团伙二十四个,抓获涉案人员七十名,破获重特大盗窃案件七十三起,缴获作案用解码器和干扰器共五百二十六台,作案车辆四辆,追缴被盗汽车二十一辆,赃款赃物总值三百余万元。
通过有关方面获悉,截至2013年3月12日,全国共打掉“7·30”专案犯罪团伙一百零一个,抓获涉案人员三百五十二人,破获重特大盗窃案件一千一百三十七起,缴获作案用解码器和干扰器上千台,作案车辆三十二辆,追缴被盗汽车五十一辆,赃款赃物总值一千二百余万元。
(文中涉案人员均系化名,照片由作者提供)